此去经年
老婆大人让打的广告,说不打广告就揍我,我也没办法呀!还说没人买也要揍我,我好无奈!!!
第一章
椿花大概有十年没见过清釉了。十年,除了名字,她几乎什么都忘得差不多了。明明当初形影不离地生活了那么多年,明明彼时她那么那么地喜欢着他,明明曾经约定过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时间像是奔流不息的河流,无论你曾在里头倒过多少的蜜汁,终有一天是要稀释变淡,直至消失无匿的。所以,最后的最后,唯一存留在她脑海里的,只有清釉这个消散不去的名字。
椿花左手小拇指的指甲和指肉分地很开,乍一看有些像畸形的。其实她的手指本来也不好看,短短的,还粗。以她破罐子破摔的秉性,也不过是认为多了根有特色的小指,反正又不影响正常生活。可是椿花她妈可不这么认为。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虽说相貌一般学历一般,但那根不一样的小指才是女儿一直没找到对象的主观原因。故而,每每看见椿花左手的小指,她总忍不住说上几句,‘都怪老陆家的臭小子清釉,要不是他小时候贪玩把我家椿花的手指弄成这样,我家椿花早嫁出去了。’那时,椿花就会打心底感谢一下清釉,谢谢他替她的嫁不出去找了个完美的借口。
椿花和清釉的初见是椿花从自家妈妈那里听来的。那时,江南小村庄大都是白墙黑瓦相接的平房,两户人家共用一堵墙,家家户户门口都放着年年要用到的割稻机,每当初夏,那一台割稻机总不停不歇地转动着。椿花家正巧就住清釉外婆家隔壁。
清釉四岁时被父母送到乡下外婆家寄养,那年椿花三岁。或许是小孩子天性,两人明明连话都说不清楚,一上来就是自来熟。两人穿着开裆裤,蹒跚不稳地各处追着跑着闹着。
孩子爱玩大人自然是没有理由拦着的,于是,椿花妈妈和清釉外婆在家里唠家常,谈生活时,椿花正把小指放进割稻机上玩,四岁的清釉就那么轻轻推了推转柄,那一边的椿花当即就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于是,那一场撕心裂肺的相遇里,椿花妈妈急急忙忙地从房间里出来,抱着满手鲜血的椿花就往医院赶。索性孩子的指骨虽碎,但年龄小,长的快,痊愈后也不过是长歪了些。
多年后,椿花上幼稚班,翘着小小的小指听自己妈妈讲完这一段初见后,很是幽怨地问过,‘那清釉的爸妈当时有给花花买好吃的吗?’
在得到母亲的否认之后,她兀自伤心了好些天,以致后来她时时压榨着清釉,与此也有莫大的联系。她想,要怪就只能怪他父母不给她买好吃的。
因此,对于所有嘴馋到能用一颗糖就骗走的小姑娘,往往她的爆发点也在这些吃食上。这绝对是一句至理名言。
第二章
那本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戏码,却堪堪被曲折成了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舞台。
椿花六岁那年,清釉七岁。那个冬至,天气冷的刺骨。南方家庭没有暖气。那时候也就二十世纪初,约莫是还没空调这种电器的,至少椿花在村里从来没见过。
清釉外婆就是在那时候被查出来有气管炎的。不是什么严重的大病,只是会通过唾沫传染。那时候村里的老人,有哪个不是得这个病那个病的。但毕竟清釉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子,抵抗力弱,住在一起要是传染了也是个大问题。但倘若送回家,他父母整日里东奔西跑的,这么小的孩子该有谁来照顾?
于是考虑了之上种种,她终于总结出了一个让椿花痛苦十二年的决定……
椿花还记得,那个冬至北风寥斜,清釉外婆拉着一身深蓝棉袄的清釉来椿花家,小清釉一头的短发黑亮,水灵灵的眼睛一动不动怯怯地望着自己外婆,小小的手紧紧拽着外婆褶皱的衣角,清秀的脸上泪水纵横。像极了一只需要宠爱的小狗。
“椿花妈妈,我家清釉就要请你帮我照顾了。”清釉外婆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折折叠叠的五百大钞塞进椿花妈妈手里,“这是清釉一个月的生活费,要是不够你跟我说,我那儿还有。”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那么多年的邻居了,我坐月子那会儿我妈不在身边,要不是您照顾我,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椿花妈妈连忙把钱塞回去,“清釉这小子我准给您照顾好,我家椿花吃什么也给他吃什么。您把钱带回去。”
于是,她们客套来客套去的期间,椿花拿着一大杯铁瓷装的姜茶,吸着鼻子软软糯糯地站到清釉面前开口道,“清釉,我们一起来比谁喝得多好不好?”
“好。”清釉一下子就把方才哭得刺心裂肺的事忘到了一边,笑嘻嘻地露出零星的牙齿。
“那你先喝。”椿花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将杯子递过去。清釉二话不说仰头就咕噜咕噜喝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大杯子姜茶就一滴不剩。椿花偷偷乐着把杯子放好,擤了擤鼻涕,仰着头对着妈妈乖乖巧巧地说,“阿妈,喝完了。”
“嗯,快领着你清釉哥哥睡觉去。”椿花妈妈满意地摸摸自家女儿的蘑菇头,“妈妈多加了床被子,不许拿掉。”
椿花家不大,就两间卧室,清釉自然是和椿花睡一张床。椿花对着清釉一招手,像个小大人一般领着清釉就往房间走。
“我要睡多一点地方,你只能睡这么一块。”椿花对着床用手一笔画。
“为什么,我也要睡多一点。”清釉不乐意了,撅着嘴赌气。
“这是我的床阿!”椿花完全一副后妈的嘴脸,一件件脱着衣服就往被子里钻,清釉虽然不开心,但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他憋着嘴爬进床上,哼唧了几声。两人背靠着背,中间用衣服隔成一条厚厚的三八线,不就便睡熟了。
第二天,窗外一片雪茫茫,银装素裹,雪静默地下了一晚上,漫天满地的白装饰着每一个角落,细细看还闪着晶光。空气清冷,椿花转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摸到床垫上一片湿润时,呜啊一声就哭喊了起来,“阿妈,阿妈,花花尿床了!”
椿花妈妈一边跑过来一边说道,“哭什么,不就是尿床了么!”她利索地掀开被子,椿花的裤子还是干的,很显然,尿床的另有其人。
清釉显然也是才知道是自己尿了床,红着大大的眼睛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他小小的嘴唇瘪得极其可怜,“我……我五岁就不尿床了。”
“你七岁还尿床了呢!”椿花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嫌弃地往干净的那边挪了挪。
“臭丫头,就你能耐,天天欺负人清釉,也不嫌丢人。”椿花妈妈往椿花脑门上一拍,二话不说地替清釉换上干净的裤子,“清釉,椿花要是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来教训她。”
椿花不开心地哼哼了会儿,直到再听不见妈妈的声音,才重新睁开眼睛,一副翻身奴隶把歌唱的模样威胁道,“以
后你要是敢告状,我就把你这么大了还尿床的事告诉村里的所有孩子。”
清釉当下很没骨气地哭了起来。那是椿花第一次弄哭清釉,后来的后来,她又觉得,他笑起来比哭着好看多了。
第三章
椿花和清釉是在同一个学校读的小学。
也许是因为两人天天同进同出,也许是那时候的孩子本来就喜欢搜寻暧昧,捉弄玩笑,又或许是清釉品学兼优,比较受人关注,开学不到两个月,两人的班里开始流传起了各种谣言。
那是个星期五,椿花值日,为了避人耳目两人约好在离学校不远处的小卖部等。天色有些灰暗,清釉久等椿花不来,于是匆匆忙忙跑到椿花教室时,椿花正和一个男生抱在一起撕扯咬抓着,黑板上用歪歪斜斜的笔迹写着椿花和清釉的名字,两人中间又加了颗歪歪斜斜的爱心。
他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二话不说一把扯开男生拽着椿花头发的手,一只手按着男生的头,半跪在地上,用膝盖压住他的手,配合着椿花,一只手又狠狠打了男生两拳。那样子的打法实在太不公平,男生一下子就被打哭了,泣不成声“我……我要回去告诉我妈妈!”
清釉不解气,又用力咬了他一口,然后拉着椿花头也不回地就走,“晚了就吃不到红烧肉了。”
椿花跟在他后面偷着笑,他第一次保护了她,那样耍赖到极致的获胜,即便轮回了许多个十年后,她依旧能欢愉地笑出声。
自此以后,椿花偷桃子有清釉望风,椿花抓螃蟹有清釉跟着扒泥,椿花爬树抓知了,有清釉警惕地在树下保护着,椿花被妈妈骂,有清釉巧妙地替她开脱找借口……
那时,椿花和清釉总是合在一起喊的,有椿花的地方肯定有清釉。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的人生会失去这些,那时还太小,除了那个快快长大的愿望,他们能装得下的也太少。
清釉十一岁那年搬出了椿花家,两人依旧同进同出,只是心里都藏了些秘密,再也不盖着被子讲悄悄话,再也不疯跑疯玩一整个下午。
再后来就小学毕业了。清釉先上的初中,两人不在一块儿上学了,交集自然也少了,再加上年纪渐大,有了少男少女情怀,就是难得碰在了一块儿,因为害羞别扭,也没多少话可说。
清釉十六岁那年,恰好初三考完试,那一天,椿花难得的穿上了碎花及膝的裙子来找他。暖风细柳,燕蹴草丝,她长长的头发用一根小黑皮绳高高扎起,额头上有细长的小疤痕。他还记得,那是九岁时她和他抢积木,不小心磕在石头上留下的。他已经有很久没那么认真地看过她了,这样仔细一看,才发现,她长的高高瘦瘦的,脸蛋却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走在路上也是能引人侧目的。
“清釉。”她涨红了脸,难得娇娇嫩嫩的声音,似是考虑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我喜欢你。”
他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少女惶恐不安的表情思忖着该怎么回答。
“你……你睡了我四年的床,不……不是该补偿一下吗!”她已经准备了所有能堵到他从了她的理由,可话一出口,她都觉得替自己难为情。于是,在清釉诧异地还来不及回应的当下,她蹭蹭地转头就跑。三天后,那个告白还来不及等到回应,清釉就搬回了城里,至此再无音讯。
第四章
此去经年,一别十载。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斑驳的老照片,照片里两个青涩的孩子手牵手扭捏地站在一起,她想,十年了。她已经二十五岁了。
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小阿姨的号码不停闪烁着,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好,接起电话,“喂?小阿姨。”
“椿花,小阿姨跟你说阿,这次这个你肯定喜欢,人长的稳重识大体,而且事业有成,可是打着灯笼难找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是难掩的喜悦。
“其实……小阿姨,我喜欢的是女人。”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干笑了几声,“你就骗吧,这次可是你妈托我找的,我都和人家说好了,就明天上午八点,在人民大街转角的倾城咖啡厅,那儿气氛好。你可别让人家等。”她急急地说完就挂。椿花眼角抽搐,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了,第一个是远视眼,第二个更离谱,远看一副猥琐大叔样,近看远比西门庆。其实,她没那么愁嫁好不好。
相亲当天,椿花麻利地扎了一个马尾辫,上身一件灰色v领短袖,下身一条及膝的蓝色麻布裙,走在人群中基本不会让人想多看一眼。她到咖啡厅的时候是七点三十分,店才刚刚开门不久,人不多。
椿花挑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好,点了一杯咖啡。才坐定不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鸡叫,她好奇地转过头,背对她的后座站着一只膘肥的花母鸡,它的毛色鲜亮,鸡腿纤长,屁股上还套着一只透明的塑料袋,她想,若不是塑料袋里那黑白相交的鸡屎,她几乎是要对这只母鸡顶礼膜拜了。她好奇地转了个身半跪在沙发上,只见母鸡转过头瞥了她一眼,然后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高端大气地跳上桌子,悠然自得地噙了一口咖啡。
……“你会说话吗?”她试探地开口,“你不会是鸡精吧!是因为喝了咖啡才显原形的吗?”
母鸡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在桌子上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拉了一坨屎。
“你不说话我就不给你喝!”她伸手就要去够桌子上的咖啡,母鸡受惊,拍着翅膀撞落了咖啡杯子,伴随着瓷器落地的声音,她突然听见一声嘹亮的“小贼,不许偷我家花花!”在她背后响起。
她的脖颈有些凉飕飕的,手就那么僵硬地直直伸着,转过头,鸡主人凶神恶煞的脸在维持了三秒钟后突然变成了春风暖江的温柔。
椿花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本来不多的人顿时聚到了一块儿等着看好戏。空气有些闷,她干笑了几声套近乎,“呵呵,你宠物呀,长的真可爱,和我名字一样呢!”
周围已经有人笑出了声,少年忍着笑点头回应,“你也长的很可爱。”
她红了脸,出师不利,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不过幸好还能补救。“最近禽流感肆虐,我其实是兽医,想帮你看看这鸡得病没有。”
少年沉吟片刻,突然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拿过她桌上的手机,拨了个号码,待他自己的手机响起时才挂断电话,“以后我家花花生病了我就来找你。”
她这才细细看清了他。单眼皮,板寸头,完全是清爽运动型的,但身上的白色棉衬衫又把他显得斯文了许多,嘴角浅浅的酒窝平添了几分生动。
我是不是以前见过你?这个问题显然太过老套了些,但那时她总忍不住想,她其实是见过他的。
第五章
“你是一个人还
是来约会的?”少年熟练地将鸡装进小巧的鸡笼,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
椿花有些窘迫地思忖着该怎么委婉地告诉他她是来相亲的当下,一阵清脆的门铃响起,一个年约三十的大叔急匆匆地拿着手机和店里的客人不停对比着,在看到椿花时,他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下。
“你就是顾椿花吧,我叫王建国。”王建国礼貌地在她对面坐下,有些疑惑地望向她身旁的少年,“这是你朋友?长的真清秀。”
“不是,只是恰巧坐在这儿。”椿花连忙撇清关系,小阿姨这次这个看着倒也还行,文质彬彬的模样,说话也条理清晰。她想,连名字也挺配的,椿花,建国,要多俗气有多俗气。
“阿!原来你是来相亲的阿!”少年笑着逗弄着笼子里的花花。“你才二十五,年纪又不大,着急结婚做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呀!”
椿花一惊,“你怎么知道我今年二十五?”
“其实我是学周易卜卦的。先前给你算了一卦,我还知道你叫顾椿花呢!”他一副神棍的模样靠近她,神神秘秘道,“卦象里说你的真爱一直都在你身边。”
是她智商低还是他智商不高?!她的名字别人早已经喊过了,他还拿出来献宝。椿花不屑地转头对王建国道,“你要喝些什么吗?”
“椿花,他真的和你不配阿,你命里缺水,他是来加火的。你看他的大方脸,你看他的死鱼眼。”椿花已经有些冒火了,这样当着人的面说实在是太不礼貌了,要说也该偷偷四下说么。哪知王建国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手机认真问道,“那依大师所言我该找一个怎么样的呢?”
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回答,“嘴大的,能吃四方,脸大的,不顾及面子,胸大的,做事无脑,若再胖一些,还能旺夫旺宅,更好。”
王建国一副受教了的模样,为难地对椿花说,“我也觉得我们不适合。其实我是一个同志,家里催的急才想找个对象结婚应付一下,你长的瘦了些,我妈会不喜欢的。”他说完急急忙忙地转身就走。
……椿花都快石化了。果然对小阿姨介绍的对象,不能报太大希望。
一旁的少年完全不看状况,一个人兀自幸灾乐祸地在旁边说着,“你看,我就说吧。你们两个真不配。放心,你不会嫁不出去的,别摆着个死了老公的表情。”
她转过头。“少年,刚才我真不是想抓你的鸡。”
“我又没有怪你,真是的!”
……“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吧!”她一握拳,拿起包包就打算走,哪知对方根本不打算放过她,他一把拉住她的衣角,讨好道,“不如我们一起来相亲吧!”
节操君,快回来!
她僵硬地扯动嘴角,露出整齐的白牙,“不如我们一起结婚吧!”
少年沉思了片刻,突然笑嘻嘻地回应,“好阿,不如现在就把我带回家见见岳母大人。”
椿花强忍着想揍人的冲动,龇牙咧嘴地笑,喜结婚么,好阿,好你大爷呀!少年,不要停止治疗阿,脑子有病要继续治下去呀,家里太穷吗,家里太穷开口阿,开口姐姐说不好一开心就给你个百来块!心里虽是这样想,她依旧磨牙霍霍扯过自己的衣角,“呵呵,说笑了,说笑了。”
“谁和你说笑了,我可是认真的。”少年挺起胸膛,一把将手里的鸡笼塞给椿花,“这先当彩礼了,到时候挑个好日子我再重新送过。”
……
第六章
椿花有些后悔把眼前的少年带回家了,她连他住哪名谁家里还有哪些人也不知道。她本来只是想先带个男人回家让老妈放宽心,可少年一副不靠谱的模样让她甚忧。
“原来你家搬这儿来了阿,以前老家不是挺不错的么。”少年一副新奇的模样隔着车窗看着窗外似水的景色。
“我读的高中离家远,我妈就卖了旧屋子搬到这儿来了。”椿花百无聊赖地回答,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警惕地望着少年,“你怎么知道我老房子的事?”也不等少年回答,她自说自答道,“哦,差点忘了你是学周易卜卦的。”
少年嘿嘿笑着不回话。椿花手里的母鸡扑腾着,车到站缓缓停了下来,“到了。”椿花慢慢下车,以防少年一个慌神就走丢。
两人悠悠地走过一个小弄堂,绕过一个弯,又转过一条街。到家前,椿花认真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清釉,在大学教周易卜卦的。”少年乐呵呵地回答,清澈的眼眸倒映出少女诧异的表情。
椿花想,他不能是那个清釉的,他小时候白白净净的,而且也特容易欺负。他说起话来还软软糯糯的,有轻轻的鼻音,那双眼睛应该是水汪汪的,看一眼整个夏天都能凉快。这不应该是她的清釉,她的清釉早在十年前就离开了。
她不动声色地打开门,“真是个好名字。”她换了一双可爱的棉鞋,将手里的鸡笼放在一边,然后对着里间喊,“妈,我带朋友回家吃饭了。”
“男的女的?”
“男的。”
话音才落,她妈就跟个幽灵似地一下子出现在她面前,“在哪呢?让妈好好看看?”
椿花让开一条道,她妈妈殷勤地凑上前,“呦,这不是老陆家的清釉吗?快进来,怎么黑了,去年见你的时候还长的挺白的呀!”
“嗯,去西部支教了几个月,晒黑了。”清釉乖巧地回答,“阿姨,你看起来比去年年轻多了。”
椿花妈妈拉着清釉的手往里走,“你们俩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一直不告诉我。椿花说她有对象了我还以为是骗人的呢!”
椿花的心思早在妈妈喊他清釉时空白了一片,这是她的清釉。少年眉目淡淡,麦芽色的皮肤泛出淡淡的光泽,笑起来有小小的虎牙,唇角微翘,似乎还能看出些小时候的影子,这是她的清釉阿,曾经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望风挡骂,陪过她十一年的清釉!
她只能望着他,连眼都不敢眨,“清釉。”她微启的嘴唇里好容易挤出这两个字,清釉眯着眼,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嘴角小小的酒窝轻轻陷了下去。“嗯。”
她想,自己应该是哭了。要不然清釉微凉的之间触上她的脸颊时为什么会湿润到让人都瘫软呢?她的心空空的,急需些什么东西来把它填满,那是对清釉将近十年的思念,仿佛是满溢的海水,一下子灌入她的鼻口,她的眼耳,她仿佛什么都已听不清看不明,她急需的是一个突破口,一个把自己从深溺中逃脱的突破口。
“我突然想起有朋友叫我出去吃饭。”她陶冶似得换上鞋子。
“椿花。”清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不想和我谈谈吗?”
“谈什么?谈十年前你为什么
不告而别就走了?谈我这十年有多么地想你,还是谈你明明知道我在这儿,却偏偏不来找我?”她一把甩开他的手,“清釉,我用了十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放下你,好不容易才决定放下一切好好活,好不容易才适应了所有没有你的回忆,可你连一句话都不说,想出现就出现,想离开就离开,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有替我思考过吗?陆清釉,我不是你的宠物花花,我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人!”
门嘭地一声关上,她静静望着暗红的门,门那头是她的十年前,门这头的是她的十年后,她出来了。
第七章
椿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回来了村子,她在街上游荡了好久好久,脑子里一遍遍过滤那些曾经,雨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来时才惊觉已经是下午三点。她坐上了十四路车,那是去老家的公交,她有几乎十年没回去过了,只因为怕见到清釉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车子有些破旧,在老式加油站门口停下来时,车轮和车轴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在喧闹声中下车,延绵的雨丝落进脖子有些凉意,她看着车慢悠悠地从她面前开走,她想,她的人生就是这样一辆破旧的公交,清釉就在中途下了车。
雨丝不再打落在她身上,她抬起头,头顶是一把黑色的折伞,转过身,清釉就这样一动不动举着伞站在她身后。
“椿花,十年前我并没有不告而别。我爸突然回来说要带我回家时我匆匆跑去想和你道别,可是你妈说你上补习班去了。”
是了。她是看过那张纸条的,寥寥十一个字,“再见,我会联系你的。清釉留。”那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丝念想。可是后来呢,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她别过头背对着他一语不发。
“回家后我每星期都有给你写一封信,整整一年,我连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那时我总以为你是不想理我了。再后来你们搬了家,听外婆说你们过得很好,椿花,我只是不敢打扰你的生活。我不敢来看你,不敢联系你,不敢听有关于你的任何消息。我怕一旦靠近了,会像毒瘾一样挥之不去。”他握着伞柄的手有些颤抖,雨丝拍打在伞上节奏杂乱,合着他沙哑的声音,像是自然的合唱。
椿花僵直了背脊,突然飞奔向前跑,她淡蓝的裙子像是雨中盛开的花朵,蹁跹起舞,他魔怔一般丢了手中的伞,不管不顾地跟着她跑,脚尖溅起水花,沾上他的裤脚,浑然不觉。
她在村口的小卖部停下,短袖紧贴着她的前胸后背,连裙子也湿哒哒的,狼狈的很。
“阿嬷,有我的信吗?”
老婆子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满是沟壑的脸展开笑了起来,“是椿花喽,一眨眼都那么大了,长的也越来越漂亮了。”
她回她以礼貌的一笑,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阿嬷,有我的信吗?
“阿嬷不认得字,信都在那个饼干盒子里堆着呢,你看看有你的不?”
她故作镇定,颤抖着双手拿起一叠子厚厚的信一封封地筛选下去,越是后来,几乎全是她的名字了。歪歪斜斜的字认认真真地写在淡蓝色的信封上,她的心跳越来越迅速,心里酸着很,连带着连鼻子也酸酸的,她抽着鼻子红着眼眶,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的。”她小心翼翼地将信捏在手里,笑着问清釉时眼泪已情不自禁,但语调中却泛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只是碰运气,在加油站等了几站车你就来了。”他温柔地替她拭去脸颊上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水渍。
她不依不挠,抬起眼眸认真问,“那是几站?”
“从始发等,我还以为要等到最后一辆车呢!”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嘴角,长长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他那时都不敢想,要是她没来,他说不好会错过她一辈子。
两个湿漉漉的身子贴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体温和心跳。椿花将手搂过他的腰身,轻轻环住他的腰。心跳莫名的安定,她是被感动了,又或许是十年来头一次顺着自己的心意走,顺畅无比。
呼吸浅浅,清釉将下巴隔在她的发顶,“椿花,十年前那个问题还有效吗?”
她在他胸膛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耳根通红。
“我很喜欢那张睡了四年的床,和你的味道。椿花,和我睡一辈子好不好。”他的声音飘散在雨丝里。
……她将头深深埋入他的胸膛,害羞地娇嗔,“太露骨了,我不好意思说好。”
“不如你问我,我说好。”
……天边渐渐转晴,雨后的云霞如火烧一般翻滚在头顶。她的小指悄悄勾上他的小指。有时候中途下车,也有可能只为了与某人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