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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笔情诗

01-24 来源:励志故事 作者: 佚名 阅读:59

老婆大人让打的广告,说不打广告就揍我,我也没办法呀!还说没人买也要揍我,我好无奈!!!

“顾悦肴,三班的苏苒给我写情书了。”

少年背着光线在顾悦肴的面前坐下,逆光为他的轮廓镶上毛茸茸的金边,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但语气里却满满地洋溢着炫耀和得意。

顾悦肴抬了抬眼皮,看着面前笔记簿上的一片阴影,咬了咬下唇,抬手把一缕头发拨到耳朵后面去。

“让让,我在抄作业,你挡到黑板啦。”她的语气里有微微的不耐烦。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呢?”夏晓理右手撑着下巴,左手很小孩子气地扯着顾悦肴的衣袖,“难道你不知道苏苒是我们年段的段花吗?”

“夏晓理,你很烦耶!”顾悦肴一下甩开夏晓理的手,怒视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像一只全身的毛都竖起来的波斯猫。

“嘘嘘。”夏晓理笑起来,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愤怒,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就像在安抚一只猫咪,“不要吃醋嘛。”

他微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亮晶晶的双眼和一排整齐的白牙,柔软的头发刚好没过英挺的眉峰。

顾悦肴黑着一张脸收拾桌面,把应该带回去的东西都扫进自己的书包里,站起身来走出教室。

已经是深秋。

傍晚五六点的光景,校园里也被黄昏的颜色浸透,清一色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身影陆续走出校门。

“顾悦肴!我载你啊!”夏晓理推着单车跟在她身后,斜挎着单肩包,嘴里还叼着棒棒糖,吊儿郎当的模样,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很有可能把顾悦肴变成众多女生的公敌。

帅气,自信,潇洒大方,多才多艺的阳光少年。

这是本年段大多数女生对夏晓理的看法。

幼稚,自大,喜欢投机取巧的败家子。

这是顾悦肴认识夏晓理整整十年之后总结出来的认知。

“喂,顾悦肴!”夏晓理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微微的不满,他不再继续跟在她的身后,只是盯着她的背影站住了脚。

顾悦肴的嘴角莫名其妙地扯出笑意。

都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有那种喜欢激怒夏晓理的恶趣味。

她转过头去,目光里有一丝俏皮的询问。

“你说,我真的跟苏苒交往,怎么样?”

黄昏最后的光芒从斑驳交错的树枝间漏下,折射间模糊了夏晓理的表情。

“好啊。”

顾悦肴听到自己波澜不惊的声音。

一周后,夏晓理的生日派对。

当顾悦肴看见和夏晓理坐在一起的苏苒时,就立刻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

苏苒不再是一身校服打扮,雪纺的纱裙衬得十七岁女生美好的身段更加玲珑有致,平日扎起的马尾变成了披肩长发,眉眼如画。

不愧是段花(Meiwen.com.cn)。

夏晓理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热闹,他几乎把他认识的朋友们都请来了,茶几上堆满了零食和饮料,音响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几个男生坐在地上打着电玩,偌大的夏家客厅此刻也显得格外的喧闹拥挤。

顾悦肴默默地看着和苏苒有说有笑的夏晓理,胸腔窒闷,转身就要离开。

“喂,顾悦肴!”熟悉的喊声。

那么多人,他是如何发现,悄悄站在角落中的她?

喧闹嘈杂,她是如何听到,他在叫她的名字?

仿佛是一种羁绊。

顾悦肴几乎要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去了。

多少次,他都是这样喊住她的脚步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她产生单纯的错觉,那就是,他会永远在她的身后。

只要转身,就能看见。

她还是顺从地转过身去。

那么多人,映入眼帘的只有夏晓理和挽着他手臂的苏苒。

“夏晓理,你们家真的很吵!”再开口时,顾悦肴已经变成了一个声讨者的样子,来势汹汹,“我妈妈身体不舒服,刚吃了药准备睡下,但是你们家的音响开得太大声了,我妈在隔壁都被吵得睡不着觉!”

夏晓理的眼神掠过一刹那的失望和不安。

他赶紧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地按掉音响,在男生们不满的抱怨声中关小了电动游戏的声音,还一个劲地叮嘱他们要小声说话。

等全部处理妥当,他再抬头去找,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原本站在角落大声数落他的顾悦肴了。

深秋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有种软绵绵的暖意。

顾悦肴站在自家门前,当顾妈妈来开门的时候,顾悦肴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努力让所有眼泪留在眼眶里。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顾悦肴背靠着门坐下,心突突跳得飞快,想起夏晓理有些惊慌的表情,心里快感和内疚并存。

其实她多么想和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顾悦肴开始回忆方才自己指责他的表情和语气,是不是太过逼真,才让夏晓理的表情那样愧疚。

但是,她知道自己看到苏苒的时候,心里是真真切切不舒服的。

就好像一幅干净的素描画,黑白的颜色,突然被人抹上了另外一道鲜亮的色彩,刺眼得令人难受。

记得那时候还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顾悦肴和夏晓理被父母送到少年宫学素描,夏晓理有画画天赋,而顾悦肴只是单纯觉得,如果自己一定要学一样可以被命名为特长的东西的话,大概只有简单的素描了吧。

可是看起来越简单的实际上就越难。

一整个暑假,顾悦肴收获到的只有她根本没有绘画天赋这个认知而已。

暑期素描班的最后一节课,老师照例要验收大家的成果,两个人一小组互相进行人像素描,顾悦肴和夏晓理被分到了一组。

顾悦肴记得自己当时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

全班最会画画最受老师另眼看待的夏晓理,和基本拿起笔就毫无头绪的自己,为什么会被分到同一组,自己拙劣的画技也不需要他这样来衬托吧。

而令她意外的是,夏晓理的脸色可比她的还要难看几倍。

“顾悦肴。”夏晓理拖过椅子在她面前坐下,看起来无精打采,声音闷闷的,“看清楚你面前的人,不要用你蹩脚的画技来污蔑我的俊颜……”

顾悦肴想直接拿画板往他的脸上摔过去。

然而终究还是黑着脸坐下来,拿起画笔就开始涂涂抹抹,一双乌黑的瞳仁盯得对面的人直发憷。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摩挲纸面的沙沙声。

“顾悦肴,难道你希望我把你画成狼外婆?罗刹女?”夏晓理终于受不了顾悦肴的表情,直接影响到他作品的质量。

顾悦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丑化别人的同时,也有可能被别人丑化。

下意识地松了松眉心,她暗暗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跟素描或绘画扯上任何关系。

于是,夏晓理的脸在她的笔下变成了一张大饼,眼睛是倒过来的逗号,鼻子是60度的锐角,嘴巴则变成了数字3。

这就是顾悦肴绘画生涯的结业作品,一张谁也认不出来的大众漫画脸。

而夏晓理的画理所当然地得到了老师的好评,被贴在少年宫的玻璃橱窗里展览。当然这个“理所当然”的认识中并不包括顾悦肴,因为她很惊诧地发现他并没有丑化自己,似乎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在那张画像前面站了很久。

顾悦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长相可以用细致来形容,每一个小细节都淋漓尽致,甚至细微到眼睑下的阴影,弯弯的眉尖,以及两端深深陷入的唇线。

其实顾悦肴一直很后悔,因为她幼稚的赌气,以至于多年后,她想不起来那个时候的夏晓理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她,那是怎样一种专注的眼神,用如何柔软细腻的笔触,在那个阳光满溢的下午,一笔笔勾勒出她的笑颜。

上帝还算是公平的。

精通绘画的夏晓理,有着男孩子爱玩好动的天性,在功课方面,他永远也比不过脚踏实地的顾悦肴。

“肴肴,这个寒假有没有什么安排?如果有空的话,每天下午到我们家来帮晓理辅导一下功课吧,你知道的,他脑袋笨,又不服管,从小到大好像只有你才能镇得住他。”夏妈妈笑眯眯地贬低自家儿子,顺便给顾悦肴戴了一顶好大的高帽。

听到夏妈妈说夏晓理脑袋笨的时候,顾悦肴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

其实夏晓理一点都不笨,只是他太贪玩。

“阿姨,我知道了,只要我有空都会去的。”尽管顾悦肴千百万个不愿意,但她还是许下承诺。谁叫自家老妈和夏妈妈在闲暇时候几乎无话不谈,这个事情,想必也是跟自家老妈商量好的。

寒假很快就来了。

其实比起夏天,冬天在房间里开一点点的暖气,更容易让人昏昏欲睡,尤其是带点阳光的冬日午后。

“喂,顾悦肴,为什么你叫顾悦肴?”写着英语阅读的夏晓理忽然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问道。

偷闲打瞌睡的顾悦肴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手肘没撑住,下巴一下子磕到桌面上。

“这个问题很无聊耶。”她怨气冲冲,揉着下巴瞪住笑得开怀的夏晓理。

“难道是叔叔阿姨希望你将来长得秀色可餐吗?”夏晓理却越发兴致勃勃,眨着眼睛追问。

“……”

“你不要用那么愧对苍天的表情看我,我用的是将来时,你以后会秀色可餐也说不定啊。”他忍着笑,故作无辜地摊开手。

“……夏晓理,你真的很烦!”顾悦肴直接扬起习题册往他头上丢过去。

诸如此类没有营养的对话还有很多。

“眼神不能用深邃来形容。”顾悦肴毫不客气地用红笔将错处圈出来。

“谁说的,小说里都这么写。”夏晓理不服气。

“可是,深邃本来就是用来形容眼睛的。”她坚持己见,赌上她语文课代表的头衔。

“那还不是一样。”夏晓理明显不以为然。

“不一样!你的屁股和你放出来的屁是一样的吗?”顾悦肴的小宇宙熊熊爆发。

“……顾悦肴,你真的很恶心。”他故意摆出嫌恶的表情,却因为她忽青忽白的脸色,而终究没有忍住,放声大笑起来。

一整个寒假,顾悦肴一直没有发现,每天醒来,她就会开始期盼着午后的到来。暖融融的房间,厚厚的习题册,夏妈妈烤的小甜饼,还有热热的奶茶,以及少年温暖的眼神和醇厚的笑声。

其实她很乐在其中。

直到有一天,她在为夏晓理讲解一道物理受力分析题的时候,他接到一个电话。

是苏苒打来的。

夏晓理看了顾悦肴一眼,接起来,起先还是安抚般地说话,但对方似乎对某件事情不依不饶,他的表情渐渐开始有点不耐烦。

顾悦肴一直低着头,装作在草图上打着辅助线,却一直在留意着他们的对话。

从电话里偶尔漏出几句苏苒的话语和夏晓理的回答来看,顾悦肴渐渐拼凑出这个电话的内容,大概就是苏苒前阵子去了日本北海道度假,本来预定寒假结束才会回来,可是为了能让夏晓理陪她一起过自己的十八岁生日,苏苒硬是先订了机票飞了回来,为的就是在生日那天能约夏晓理出去。

可是夏晓理一直在拒绝,并对她一个人提前返回表示惊讶和不赞同。

这通电话当然不欢而散,夏晓理烦躁地摇了摇头,将手机狠狠地掷到床上。他取下挂在门后的大衣,胡乱将围巾往脖子上一绕。

“我出去一趟。”

简单的几个字算是交代了行踪,还没等顾悦肴接话,他便踏出房间,用不算太小的力道带上了门。

刚才说话时,顾悦肴可以看到他紧锁的眉头。

门外,还隐约听到夏晓理在和夏妈妈说话,似乎是晚餐不回来吃一类的。

她默默地低下头,看着草稿纸上那画了一半的受力分析图,叹了口气,开始动手收拾桌上散乱的教材和文具。

既然夏晓理已经离开,那么现在她也没有什么理由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顾悦肴默默地站起身来,生生地将自己心中的不快压下,没有去追究鼻尖泛起的酸意到底是因何而起。

那天过后,顾悦肴对夏晓理的态度总是淡淡的,不理会他伶牙俐齿的挑衅,无视他刻意的捉弄,每天下午的补习也仿佛是例行公事一般,气氛不复往日的微妙与温馨。

夏晓理便也自觉没趣,不再耍嘴皮子,开无聊的玩笑,但做题的正确率居然提高了不少。

顾悦肴批阅题目,针对错题点出解题的突破口,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闲谈,更多的只有夏晓理奋笔疾书的沙沙声。

沉默间,居然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而顾悦肴一直没有发现,夏晓理的眉间,始终有一种欲言又止的困窘。

就在寒假快结束的时候,顾悦肴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日也要到了,十八岁的生日,正式的成人礼,按道理应该是隆重而值得庆祝的,但顾悦肴却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于是,她不准备像别人那样大张旗鼓地请客吃饭,或许只是叫上二三好友,买几个布朗宁小蛋糕,谈谈高考志愿和未来男友的长相,百无聊赖地度过一整个下午,仅此而已。

“喂,顾悦肴。”走廊上,夏晓理嬉皮笑脸地叫住她,“过生日的时候请我吃红酒牛排吧。”

顾悦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脑海中却不断地浮现出他和苏苒在一起的画面。

于是她报复性地想着:抱歉,夏晓理,你并不在受邀之列。

顾悦肴觉得自己的背影一定很乌云罩顶,不然脸皮厚如夏晓理,怎么没有像以前那样追上来。

离顾悦肴的生日越近,天气仿佛也就越凉。

终于,迎来了今年冬天的初雪。

“呐,听说夏晓理和苏苒分手了。”课间休息时间,倪嘉捧着热热的罐装咖啡一边喝一边说。

“大概是因为他拒绝和苏苒一起过生日吧。”顾悦肴翻了翻白眼,极力把语气放得淡淡的,不去流露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惊诧,“女朋友的生日不陪着,谁晓得他在发什么神经,活该被甩。”

“悦肴,你不知道吗?”倪嘉露出惊讶的表情,“苏苒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啊。”

“要我说啊,我就一直觉得夏晓理喜欢的是你……”

雪花安静地飘落,天地寂然无声。

倪嘉后来还说了很多话,顾悦肴却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聋子。

顾悦肴不断地在说服着自己改变决定,甚至一度将红酒牛排列入了生日会的进程当中。

但谁也没有想到,就在离顾悦肴生日还有几天的时候,夏晓理的家庭遭受了一场几乎毁灭性的变故。

夏晓理的父亲官居高位,贪污受贿被相关部门查处,判刑五年,所有家当包括房子被尽数查封。

夏晓理的母亲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和风言风语,毅然决然地带着儿子去了美国,至少那里有她的父母和大片的农庄。

那段时间,顾悦肴刚好生了一场小病,在家里迷迷糊糊悠闲自得地窝了几天,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宅女状态,等她恢复健康再去上学之后,却听到了夏晓理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的消息。

顾悦肴如遭雷击。

其实,她早该注意到隔壁异常的动静和妈妈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这些天来,夏晓理没有回复过一条她的短信,这种种的不寻常,她竟然都这样粗神经地忽略掉了。

顾悦肴没能等到放学,书包都没有拿,从学校踩着雪一路奔到夏晓理的家门口,敲开房门,空荡荡的客厅一览无遗。

夏晓理坐在沙发上。

那是顾悦肴第一次看见他抽烟。

“嗨。”他笑着对她打招呼,声音很轻,“你来得不是时候,所有的东西都被他们搬走了,不然我也许还可以留下几样给你做生日礼物。”

看着他恍若毫不在乎的表情,顾悦肴的心像被针扎一般的疼。她大步上前一把夺下他手中的烟,狠狠地丢在地上踩灭了,然后张开双臂抱住他。

原来他这样瘦。

原来他的力气很大,他的手臂环住顾悦肴的腰,紧紧地搂住她,搂得她生疼。

没有人说话。

仿佛这是一个安静的告别仪式。

同学们在钱柜为夏晓理举行了一个欢送Party,顾悦肴也被几个爱热闹的女生拉着去了。

刚走到包间门口,顾悦肴就看见苏苒红着眼睛走出来,她几乎是瞪着顾悦肴,几秒钟之后,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吵闹的KTV包厢里,夏晓理坐在吧台旁边唱着一首英文歌曲。

并没有多少人在听。

女生们吃着零食讨论八卦,男生们坐在一起玩摇骰子的游戏,大声猜着点数,输了的人要被其他人轮流弹额头,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

夏晓理唱的是一首很老的歌,“Lovemetender”。

Lovemetender,

Lovemesweet,

Ueverletmego.

Ouhavemademylifecomplete,

Andiloveyouso.

……

顾悦肴在包厢的角落里坐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包厢里的灯光太过迷离飘摇,她感觉唱到“Neverletmego”这句的时候,夏晓理的眼神悄悄地划过她的眸。

一转即逝。

顾悦肴闭上双眼,任由耳边的喧闹声将夏晓理的歌声淹没。

倪嘉告诉她,夏晓理乘坐的航班是在晚上九点整起飞,先在韩国济州岛降落补充燃料,然后直飞洛杉矶。

而一贯在凌晨两点之后才进入睡眠状态的顾悦肴,却早早在八点就关掉了屋子里所有的灯,关了手机,关掉电脑,把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整个人钻进被子里,像是冬眠的动物。

混沌的黑暗里,她蜷缩成婴儿的姿势,强迫自己入睡。

秒针安静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圆周。

顾悦肴做了很长的梦,亦真亦幻,梦里一直有飞机巨大却遥远的轰鸣声,一直有那个少年带着探究顽皮却真挚的眼神,他连名带姓地叫她,顾悦肴。

流泪的双眼,微笑的脸庞。

八点五十五分。

高崎国际机场候机厅,夏晓理落寞地站起身来,听着手机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那句他已经听到麻木的话,挂断,走向登机口。

他是最后一个登机的旅客,当他终于找到自己的位置,放好行李坐下之后,飞机已经开始缓缓地滑向跑道。

乘务员温柔地提醒着大家关掉手机和一切遥控设备。

夏晓理关掉了手机。

屏幕倏然漆黑,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去看窗外,已经入夜的城市,远处的灯火忽明忽暗。

飞机骤然加速,脱离了地心引力,他感觉胸腔一阵窒压,轻咳一声,却有冰凉的液体漫过脸颊。

——顾悦肴,你知道吗?

——我们的距离不是坐12小时飞机就能到达的大洋彼岸。

——而是我初次见你时,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暖春和盛夏。

在夏晓理出国半年后的夏季,顾悦肴考上本城最好的大学,学建筑。

那一年的阳光和雨水都特别充足,整个夏季就像是从热水里捞上来的一般,潮热得让人不自觉地慵懒,而顾悦肴却以前所未有的活力开始了她的大学生活,在与夏晓理失去联系的五个月之后。

也就是这一年,顾悦肴遇见阮冬衡。

顾悦肴的论文因为缺少了调查附录而被教授要求重写,她为此愤愤不平。阮冬衡在教授办公室门口听到了他们所有的争执,犹豫再三终于叫住了气鼓鼓走出来的顾悦肴。

“我也是他的学生。”他礼貌地微笑着,悄悄地用眼神示意顾悦肴他所提及的人就是那个年近古稀又古板的教授,“假如不是他赏识的人,他是绝对吝啬和那个人多说一个字的。”

阮冬衡看了看手表,立刻作出一副惊奇的样子:“你居然占用了他二十三分钟。”

那样子颇像一个风度翩翩又幽默的英国绅士,顾悦肴忍俊不禁,满腹的怒气顿时跑了一半。

那一年,顾悦肴大一,阮冬衡大三。

顾悦肴后来才知道,阮冬衡是这位老教授的头号得意门生,早就预定好了他的硕士研究生学位,获奖无数,更是建筑系的风云人物。

自从那天起,顾悦肴就经常在系办公室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学长,而每次他都会借故和她说上很久的话,无关专业。

对于这件事,顾悦肴是有些奇怪的。

因为这所学校有两个校区,大一大二的学生住在新校区,它坐落于鸟不生蛋的工业开发区,而大三大四的学生则住在靠近繁华市中心的旧校区,新旧校区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很近,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至于为什么大三的阮冬衡会三天两头就出现在他们大一建筑系的系办公室,顾悦肴始终认为,要不是那个教授太喜欢他的得意门生,那就是他另有目的。

“我确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依旧是系办公室的门口,没有什么花前月下,没有什么海誓山盟,阮冬衡依旧像电影里的英国绅士一样风度翩翩。

“悦肴,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笑容,我就知道我栽了。”

顾悦肴没有落荒而逃,也没有惊喜莫名。

关于两人交往的各种八卦开始满天飞,而也许只有当事人知道,顾悦肴在被表白的当天是如何微笑着和阮冬衡说,我们就当很好很好的朋友吧。

顾悦肴发现自己和阮冬衡有许多相似的爱好,比如旅游,比如古典音乐,比如动漫,比如足球。

2006年世界杯决赛那天晚上,顾悦肴在姐妹们的掩护下应付过了舍管的查寝,从寝室里溜了出去,阮冬衡在楼下接应,后来顾悦肴被寝室的姐妹嘲笑,说他们两个人就像旧社会要私奔的亡命鸳鸯。

阮冬衡带顾悦肴到学校外面最近的一间小餐馆,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其中大多都是逃寝的学生,足球爱好者们围着21寸的电视机,热闹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世界杯决赛。

法国对意大利。

顾悦肴自从初中起就挚爱着那片地中海的蓝色,尽管圈子里对意大利足球的恶评不在少数,但不可否认这支蓝衣球队在她的心目中始终是星光熠熠。

球赛开始,两支队伍从一开始的试探胶着渐渐变成了令人兴奋的攻守兼备,小餐馆里人潮涌动,呐喊声此起彼伏,就在比赛即将进行到白热化时,小餐馆的白炽灯突然发出几声劈里啪啦的炸响,接着灯灭了,电视屏幕也倏然变黑。

停电。

片刻的寂静过后,愤怒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小餐馆的老板满头大汗地找来手电筒去查看餐馆的保险丝。

顾悦肴却安静下来,黑暗中她感觉到阮冬衡握住她的手腕,仿佛在告诉她不要害怕,她却想起夏晓理。

在这个微微有些寒意的凌晨,大洋彼岸是否是阳光明媚的正午。

蓦地想起2002年日韩世界杯,当神奇教练米卢将中国队领进了世界杯的大门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起。

一起坐在夏晓理家宽大的液晶电视前,靠着抱枕,吃着零食,顺便声援自己喜欢的球队,两个人还会因为意见不合而拿零食互丢。

中国无缘小组赛,至少赢一场,至少拿一分,至少进一球,三个指标一样都没有达到,太极战士们却一路过关斩将将顾悦肴的意大利拦截在八分之一决赛的门外,挺进四强,顾悦肴气鼓鼓地对韩国队以及裁判恶言相向,她喊:黑哨,黑哨!并拒绝关注之后的所有比赛。

夏晓理却兴致勃勃地看到了最后。

那一年,巴西夺冠,夏晓理高兴得走路都像是随时会飞起来。

四年后,屏幕里依旧是硝烟弥漫的绿茵场,只是德国的首席门将不再是当年的卡恩,只是法国的阵营里不见了久利,只是荷兰的锋线上缺少了范尼斯特鲁伊,只是顾悦肴的身边,没有了夏晓理。

如今,他的神圣之师巴西早早就敛去了光芒,他会不会像当年的顾悦肴一样,赌气不再去看后面的比赛。

阮冬衡注意到她的沉默,黑暗中顾悦肴的侧脸若隐若现,腮边一滴晶亮液体飞快滑落,他心中悄然一痛。

老板折腾了半晌,小餐馆内终于重见光明,硝烟弥漫的绿茵场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气氛重新高涨起来。

最后的几分钟就像一场戏,马特拉齐的挑衅让足球大师齐达内失去了理智,因为恶意的攻击行为被红牌罚出场外,他的足球生涯以“勺子”和“红牌”画下句点,镜头掠过他黯然与大力神杯擦肩而过。

法国队的命运就此定格,哨音起,当意大利以最后一个决定胜利的点球攻破了法国队的大门,地中海的浪潮美得炫目,顾悦肴在鼎沸的人声中,泪流满面。

巴乔,马尔蒂尼,还有饮憾未能至此的维埃里,看见了吗?柏林上空的礼花……

夏晓理,你看见了吗,曾经你说意大利永远不配做一个王者,可如今终究扬眉吐气。

其实,顾悦肴越来越觉得,夏晓理这三个字对她来说仿佛是一个梦魇,仿佛她的脑子已经不受自己支配,任由夏晓理在里面大闹天宫,翻天覆地。

当顾悦肴打开CAD作图时,看着那些丝毫没有生命曲线的柱体锥体,会突然怀念起小时候上过的那个少年宫绘画班和那个用3表示嘴巴和用圈表示脸蛋的年纪。

还有那时候的夏晓理,就坐在她的对面。

阮冬衡经常会来找她聊天,有一回顾悦肴寝室的空调坏了,物业又推三阻四迟迟不来,阮冬衡知道了,自告奋勇要来修,于是在顾悦肴的带领下堂而皇之地头一次进了女生宿舍。

空调修好之后,顾悦肴靠在桌边,一边剥着橘子一边笑道:“突然想起以前住在新校区宿舍的趣事来。”

“什么趣事?”阮冬衡微微倾身,唇角噙着习惯性的淡笑,看向她的眸子里全是专注。

“因为新校区住的大多都是大一新生,为了方便管理,有很严格的门禁和规章制度。”顾悦肴一边说着,一边剥了一瓣橘子送进嘴里,清甜的果汁味道溢满唇齿间,“一开始大家还都很守规矩,可是大概过了一两个月,女孩们陆陆续续都交了男友,就经常有男生溜进女生宿舍的事件发生。”

阮冬衡轻笑,目光渐渐变得悠长。

“管理宿舍的阿姨见这趋势,知道管不住了,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也不是自家闺女,操那么多心做什么?”顾悦肴也笑出声来,又吃一瓣橘子,剥开橘皮,很自然地把剩下的一半橘子递到阮冬衡手里,“但是再放任自由,也不可能让男生在女生宿舍里过夜呀,所以每天晚上到了门禁时间,阿姨就会敲着脸盆在走廊上大喊:‘小兔崽子们,全都滚回去了!’”

顾悦肴俏皮地模仿着管理员的神情,插着腰,双眼微眯,如同一只慵懒的波斯猫。

阮冬衡安静地听着,也吃一瓣橘子,软软甜甜,就像她的声音。

“后来管宿舍的阿姨退休了,换了一个新的管理员。”顾悦肴回忆道,“这个新管理员性格比较内向,每天晚上门禁的时候,也听见她在走廊上小声地喊。一开始我们还没听清楚她喊的是什么,等到听明白了,一个个都笑得不行了。”

“哦?”阮冬衡也来了兴致,“她喊的是什么?”

“她说:‘姑娘们,送客啦!’”顾悦肴说完就笑出声来。

阮冬衡被她小小的快乐感染,也开怀地笑了几声。

“悦肴。”阮冬衡敛了笑意,故做探究状问道,“那时候,一定也有很多追你的男生在你的宿舍楼下徘徊吧。”

“没有吧……”顾悦肴拖长了尾音,讳莫如深。

其实,只有一个永远学不乖的臭小子,经常跟在她的后面,死皮赖脸连名带姓地叫她。

仅此而已。

阮冬衡有句话说得很对,老教授确实很欣赏顾悦肴。

今年全国举办的桥梁结构设计大赛,老教授力荐顾悦肴率领班上的几个同学组成团队参赛,尽管顾悦肴的成绩不错,实验功底也扎实,但参加这样的大赛确实是头一遭,再加上又被推上了主要设计者的位置,免不了感到压力和不自信。

尽管身边有阮冬衡这个公认的人才,想要做出优秀的作品不在话下,但从作图到设计,顾悦肴还是坚持自己完成,综合阮冬衡的建议,几乎是日夜不休,终于赶在比赛截稿日期之前,完成了令老教授满意的作品。

制作桥模型的时候,顾悦肴因为忘记戴手套,手指被胶给烧了薄薄的一层皮,很疼,但因为模型即将完成,她的疏忽直接导致这个小伤口几天之后发炎了,变成了痛得要命的小伤口。

阮冬衡发现之后,二话没说拉她去医务室。

顾悦肴突然觉得阮冬衡也是狡猾的,他光明正大地握着她的手,用认真的表情细心地上药,一本正经的样子,顾悦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很想笑。

“这也该算工伤了,你说,老头子会不会表扬我?”她打趣。

“悦肴。”阮冬衡抬起头看她,眼神中有浓得化不开的情愫。

那是她一直想逃避的。

“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好不好?”他的眼神中有迷惑,有坚决,有一种希望被她原谅的恳求。

“你在说什么?”顾悦肴听到自己尖声叫起来,“你说的是谁?”

阮冬衡站起来,轻柔地环抱过她,像是安抚小孩子一般拍着她的肩膀,声音轻地像在叹息:“去和他,说一声再见吧。”

顾悦肴一直强迫自己忘记这一天。

她也以为自己忘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微笑着生活下去了,她以为忙碌就可以欲盖弥彰蒙混过关。

可是为什么当她看到夏晓理黑白的照片时,还是忍不住失声呜咽,眼泪夺眶而出。

夏晓理到美国的第二个月,也就是两年前的今天,因为车祸事故去世。

据他的母亲说,他在弥留之际要求她将自己的骨灰带回,葬在那个城市,那个和顾悦肴相遇的城市。

也许顾悦肴是曾经知道的,也许她又忘掉了。

安静的墓园,她靠在阮冬衡的怀中失声痛哭,她恨他的残忍,同时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始终停留在那个十八岁的冬季,在夏晓理走掉的时候,她却始终没有舍得离开。

或者说,没有人带她一起离开。

他们在墓园站了很久很久。

阮冬衡一直在她的耳边说话,细细碎碎,呢呢喃喃,仿佛在讲睡前的枕边童话故事。

顾悦肴只觉得自己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昏昏沉沉分不清现实和过去。

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生命中悄悄剥离,那是一种粘连的不舍,痛入骨髓,却痛快淋漓。

在那一年就要结束的时候,顾悦肴的手上戴上了订婚戒指,和阮冬衡一起,微笑地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

顾悦肴一直记得自己曾经在某个地方读到的一段话: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你遇见她或许是为了爱上她,或许是为了被爱;或许是为了忘记她,或许是为了想念;又或许只是擦肩而过,而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曾经遇见过你。总之,你遇见的人当中,有很多,是为了有一天与之分别。

顾悦肴站在穿衣镜前,镜中穿着婚纱的自己浅浅地微笑着。

轻轻地闭上双眼。光影交织,恍若时光隧道,将她带回多年前那个洒满阳光的画室,夏晓理用稚嫩却娴熟的笔触,画出她的笑颜。

她知道。

那是他今生今世,为她吟的唯一一首,铅笔情诗。

顾悦肴忽然明白,那个自从十二年前的夏日开始就住在她心里的少年,将会一直存在下去,直到极尽奢侈的永恒。

——夏晓理,你知道吗。

——我们何其幸运,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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