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你
老婆大人让打的广告,说不打广告就揍我,我也没办法呀!还说没人买也要揍我,我好无奈!!!
一
吴晓燕怎么也想不到,整整八年,马富民无影无踪,像在人间蒸发了似的,那天上午,他却在镇子上冒了出来。这个镇子实在太小了,只有一条主街道,稀稀拉拉过往着人,从街头便能望到街尾。吴晓燕看到马富民时,马富民离她不到二十米远,她一愣,想躲闪,可是来不及了。这时马富民也认出了她,满脸堆笑,很激动地扬着手,快跑过来。她急中生智,佯装没看见,赶紧将身子转到一家商店前,背对街道,低头看店外摆的杂货摊,慌乱中,她顺手拿起一把铁锹,问店主价钱,想着马富民过来时,给他一锹才解恨。
正值初夏季节,阳光透过路旁梧桐的枝叶,明晃晃的落在吴晓燕背上,没一会儿,她的白衬衣慢慢潮湿起来,胸罩的绑带渐渐清晰。她抹了一把脸上汗珠,边与店主讨价还价,边用耳朵捕捉身后的一切。她感觉马富民的脚步越来越近了,禁不住心跳加速,一直堵到嗓子眼,几乎要窒息的样子,乃至店主给出的价钱,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将铁锹柄攥得紧紧,都攥出汗来。
马富民跑到吴晓燕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声,晓燕。吴晓燕表情木然,树桩一般杵在那里,像是马富民在喊别人。僵持中,店主不耐烦了,问吴晓燕买不买?已经让了五块钱,不能再让了,亏本。马富民麻利地掏出一张百元,递给店主,叫找钱。店主伸手欲接,吴晓燕一把夺过,将钱扔给马富民,板着脸说,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
马富民有些尴尬,他呆呆盯着吴晓燕-——那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肤色白里透红,杏仁眼,柳叶眉,小嘴巴抿成一条缝,高高的鼻梁上闪着细微的汗珠。八年的时光,只在眼角刻下浅浅的细纹,但整个身段更加丰润了。
吴晓燕用余光感受到马富民的眼神,觉得像两根刺,正在把她从头扎到脚,她浑身难受,迅速扔下铁锹,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任凭店主不满地叫喊。
出了镇子,马富民还远远跟在后面,像一个盯梢的特务。吴晓燕一咬牙,突然风一般跑起来,跑得两腿像离开了身子。过小道,穿田埂,爬山坡……她专挑难走的路,绕弯子,如捉迷藏。她跑一阵子,回头看一下,仍不放心地继续跑,直到望见村口那棵高大的老槐树,身后的田野一览无余,她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粗气,累得直不起腰,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衣服紧紧贴着身子。
走近老槐树,吴晓燕深深松了一口气。村里大多劳力外出打工了,留守的十几个男女坐在树荫下扯谈。许是女人经不住男人挑逗,嬉笑着拿烂菜叶子乱扔。他们看到吴晓燕时,打闹戛然而止,全都用惊讶的目光盯着她。吴晓燕一声不响,缓缓拖着疲惫的身子踱过去,一直踱到推开熟悉的院门。
首先是那条小花狗摇头摆尾迎接她,不停地绕着她转圈子。她心头一热,俯下身子摸狗脑袋,一下又一下,她控制不住情绪了,搂着狗,眼泪簌簌流。这时,屋里传来呼唤,晓燕。声音有气无力。她抬起头,揩干泪水,应了一声,忽地脑门一炸,坏了,到镇子上给公公买药,没想碰到马富民,竟把这事忘了。
该死的马富民。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
二
吴晓燕的娘家在邻县,一个群山环抱的小山村。父母都是地道农民,目不识丁,却对她和弟弟寄予厚望,省吃俭用供他们念书。她和弟弟打小懂事,不但学习刻苦,放学后还帮着父母干活。那时,日子虽然艰苦,却很快乐。后来,吴晓燕成了全村第一个考上县城重点高中的孩子。记得临走前的晚上,父母激动的一夜没睡好觉,忙着给她整理行装。第二天一早,在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送别中,父亲挑着行李,带她翻山越岭,到乡政府所在地搭乘汽车,然后到县城中学报到。离别时,父亲悄悄塞给她四个熟鸡蛋,叮嘱她要吃饱饭,别节省,千万不要饿坏身子。人是铁,饭是钢。
那年,吴晓燕刚过十六岁,长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村里人说她天生丽质,聪慧过人,将来要在大城市拿工资,住洋房,成为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可是开学没几天,马富民分到班上。马富民靠父亲人脉进入这所中学的,其父是县里响当当的企业老板,听说资产上亿元,还是全国人大代表。他被班主任领进教室那天,全班同学眼前一亮,发自内心的哇了一声。因他身材高挑,肤色
白皙,相貌很帅,极像港星黎明。
然而,接触一段时间后,大家发现,这位“富二代”很傲气,除了搭理几个门户相当的同学外,其他人不放眼里。吴晓燕不像别的女同学,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到了寝室就议论马富民,说是心中白马王子,仿佛嫁给马富民,就是去死也值得。吴晓燕听着好笑,说她们一群疯子。她没心思跟着瞎搅和,她要埋头念书,考大学,将来找份好工作,让父母过好日子。
到了高二下半年,那天上体育课,男生打篮球,女生打乒乓球。两张乒乓球桌摆在室外,铁制的,天蓝色桌面,白边,离篮球场很近。体育老师安排二十多个女生轮番上场,三局两胜,淘汰制。淘汰的女生无所适从,便围着篮球场看男生打篮球,更多是想取悦马富民。马富民投个好球,都使劲拍手叫好,比谁的嗓门大。吴晓燕站在女生后面,心如止水,她在等下课的铃声,好到教室去看书。
正在这会儿,一只篮球从球场冷不丁的飞过来,女生尖叫着躲闪,球落到地上,弹了几下,滚到吴晓燕不远的地方,她扭头看了看,便情不自禁的过去捡起球,一转身,吓了一跳,马富民站在她身后。她的脸刷的一下红起来,将球递给马富民,马富民没接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慌忙低下头,好一会儿,马富民才缓过神来。
整整一天,吴晓燕的心莫名地乱跳。她开始躲避马富民。而马富民,随后也没有过分接近她,只是有时趁着下课时间,去找她座位后面的男生,边闲扯边偷偷瞄她几眼。吴晓燕很警觉,总在这时候,起身跑到外面去。
转眼功夫,一学期就风平浪静的过去。到了放寒假那天,大约凌晨时分,寒风呼呼刮起来,先是下雪子,砸在寝室窗户玻璃上劈啪作响,后又悄无声息地飘起了雪花。吴晓燕从梦中冻醒,慌忙下床,趿拉着鞋子,凑到窗户边看外面,昏黄的路灯下,地上一片花白。她的心揪起来,害怕天光后没车子回家。
一大早,吴晓燕冒着大雪赶到汽车站。售票员毫无表情地告诉她,暂停通往山区的班车,等着看天气而定。焦急等待中,有出租车过来,一问价钱,简直趁火打劫,吴晓燕吓得赶紧离开。就在她心急火燎徘徊在车站门前时,一辆黑色宝马,驶到她身边,缓缓停下来。接着车窗降下,探出一个脑袋,定神一看,竟是马富民。吴晓燕吃了一惊,急忙拿起行李就走,马富民迅速推开车门,三步并两步地过去拦住她。马富民兴奋地说,真巧了,我到山里办事,路过看见了你。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夺过行李,叫吴晓燕上车。
吴晓燕像钉子钉在地上。她心里乱急了,既高兴又担心。高兴是有机会回家了,可担心什么呢?她也说不清,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那么巧合,好像带着某种目的。她的脸又开始红起来,像发高烧似的,滚烫滚烫的。马富民着急地说,别犹豫了,趁着路面积雪不多,赶快走。
就这样,吴晓燕钻进了小车里。马富民让她坐副驾驶位置,她坚持坐在后面。她想与马富民保持距离。马富民没有不悦,反倒赞赏道,你眼光很准,后面是老板坐的,前面是秘书坐的。吴晓燕抿着嘴,终于咪咪笑起来。
小车在她熟悉的道路上奔驰着,路旁的树木纷纷抛到后面。她从小到大没坐过这样豪华小车,感到那样的新鲜和舒服。她想,要是父母和弟弟都坐在上面,那该多好。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于是,她对马富民的戒备渐渐放松,内心悄悄溢出一种甜甜的味道,她不知道是好感还是感激。她说,真想不到,你还会开车。
马富民说,嘿,这有啥难事,比开摩托稳当多了。我初中毕业就学会了,不过,前不久才领了驾照,找关系虚报了半岁。
吴晓燕吃吃笑起来,说,后门都为你家开的。
马富民得意地说,今后有啥事,告诉我一声。在县城,没有我摆不平的事。
这是你说的哦,到时别反悔。吴晓燕娇嗔地说。心里特舒服。
谈笑间,小车进入山区,道路一下子狭窄起来,积雪铺在上面,如一条洁白的丝带,系在大山的脖子上,向远方飘去。小车像一只蜗牛缓缓而行。马富民扫了一眼路下面的万丈深渊,暗暗倒吸一口冷气。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弥漫着车轮碾雪发出的痛苦声。
下午两点左右,小车平安抵达乡政府院内,车停下来后,马富民仰着头,靠在座椅后背,如释重负。看吴晓燕忙着搬行李,赶紧说,先别忙,我俩填饱肚子才说。这时吴晓燕轻松自在,已经离家不远了,就是老天下锥子也不怕。于是她爽快答应,行。想着该请马富民吃顿饭。
马富民当然不要吴晓燕掏钱。两人吃饱饭,从小馆子出来,雪依然下得很大。马富民抬头看天,无奈地说,天不作美,我回不去了。他掏出手机,说跟家里说一声。山区信号不好,他跑到很远地方才联系上。
好一会儿,马富民沮丧地回来。吴晓燕看着,很愧疚。这时候,她没有回旋余地,于情于理不能丢下马富民。于是,她不假思索,邀请马富民去她家。
马富民内心兴奋,表面客气。他忙将吴晓燕行李扛上肩,两人踏着积雪,一前一后,向山间走去。
三
开学不久,吴晓燕发现自己怀孕了,顿时,她六神无主,感到天塌地陷。放学后,她一口气找到马富民家,正巧见到马富民的父母,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将怀孕事抖露出来。说完,她伤心的哭了。马富民的父亲剜了马富民一眼,马富民瘫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时,马富民的母亲像一只饥饿的狼,嚎叫着冲到吴晓燕面前,说他们根本不认识吴晓燕,马富民也根本不会干那事,仿佛吴晓燕故意找茬,栽赃陷害。
吴晓燕边哭边极力辩解,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
走出马富民家,吴晓燕奔溃了。恍惚中,她还有一丝念想,希望马富民跑出来,搂着她,让她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然后带她一道去担当责任。可是,她走出小区大门后,马富民没有来。她彻底绝望了。
天渐渐暗下来,吴晓燕不想回学校,她怕怀孕的事让同学们知道,接着疯传开来,她将无地自容。小区不远处有条大河,河坝上灯光闪烁,不少人聚在那里跳舞,音乐声随风飘来。吴晓燕或许受了影响,她不由自主地挪着脚步走过去。
上坝后,吴晓燕选择一个偏辟的地方,目无表情地看着人们跳舞。生活啊,总是有人欢乐,有人悲伤。她又暗暗流起眼泪。她想起父母,想起小弟,想起那个生养她的小山村,她不知怎样去面对。
到了曲终人散后,吴晓燕发现被孤零零地丢在河坝上。四周那么的安静,只有河水轻轻拍岸的声响。一切都不属于她了。她想到死,但只是一念间,她放不下父母和小弟。于是,她决定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好静下心处理胎儿的事。
吴晓燕顺着堤坝发疯似的走下去。很快,县城的灯火抛在了后面,前面一片漆黑。她愣了一下,接着心一横,一头扎进夜幕中。
别了,一个让她无法留恋的地方。
……吴晓燕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阳光透过窗户格子,映得屋里亮堂堂的,外面不时传来几声鸡叫。她吃了一惊,赶忙撩起被子看身子,觉得安然无恙才放下心。
醒啦?随着一声问候,走进一位头发花白的女人,个子不高,很瘦弱,着一身不太合体的旧衣服,古铜色的脸上刻满沧桑,手里端着一碗水。
女人扶起吴晓燕,用勺子喂水给她喝。吴晓燕喝了一口,水里放着糖,很甜。她接过勺子,坚持自己来。女人笑了,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吴晓燕喝完。
这户人家位于堤坝脚下不远处,共三人,女人叫冯凤霞,有趣的是,她男人叫王大牛,儿子叫王小牛。冯凤霞说她儿子高中毕业在家务农,今年二十七岁,还没个对象。别看这孩子长得高高大大的,见到女孩脸都红,像个榆木疙瘩。呵呵,家里两个男人真像牛一样,只知道埋头干活,话都让她一人说了。说完,冯凤霞咯咯笑。
闲谈中,吴晓燕打听冯凤霞家庭住址,天哪,她几乎喊出来,有点不相信耳朵,一晚上,她竟糊里糊涂的走到了邻县。她想起来了,到了东方泛白时,她实在走不动了,人飘飘然,便偎在坝边草丛里,刚喘几口气,身子一软,不知不觉晕了过去。生与死,原来这么简单。
也许天意,到了早上,王小牛路过堤坝,见草丛里躺个女人,清秀的脸上苍白如纸,他着实吓得不轻,转身环望四周,空旷无人,于是壮着胆子推了她几下,没反应,鼻孔却在短促地呼吸。还活着。王小牛没多想,忙将吴晓燕背回了家。
冯凤霞很快意识到吴晓燕怀孕了,她说自己是过来人。吴晓燕见瞒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她向冯凤霞说了一切。冯凤霞轻轻抚摸吴晓燕头发,陪着她掉眼泪。苦命的孩子。冯凤霞说,人家有钱有势,当官的都巴结他们,我们招惹不起哟,只有老天爷惩罚他们。
吴晓燕要把胎儿处理掉,冯凤霞劝道,孩子是无辜的,他是你身上长的肉,怎么狠心割舍呀。再说,女人怀个孩子不容易,我到三十岁才怀上儿子,之前什么偏方都用尽了,折腾得半死,总算老天开了眼。说得吴晓燕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