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我的回首
老婆大人让打的广告,说不打广告就揍我,我也没办法呀!还说没人买也要揍我,我好无奈!!!
在我记忆的夜幕上,总是繁星点点,每一颗星就如一枚神奇的芯片。然而,那颗最为璀璨的启明星里,必然是贮存着我在外婆家的快乐时光。
外婆外公先后离世上十年了,后辈们对二老的缅怀与思念,自然已沉淀得非比寻常的厚重。然而,谁都不敢轻易地用文字去表达那一份情感,因为谁都无法确保自己有驾驭文字的能力。
(一)
高岩墙是我外公外婆的家,它位于牢眼玛的半山腰,而且已经荒芜很多年了。今天,我又一次故地重游,寄希望于从中找回一点什么。
在上午九、十点钟的样子,我已到达高岩墙所在位置的山麓。当我途经“小桥流水人家”时,我的眼睛豁然一亮,在小溪流的一道岩梁的几个天然缺口里,巧妙地隐藏着几个捕鱼的参筒。几条鱼儿悠然于口,似有意挑衅:
“让你垂涎欲滴,我们绝不会自投罗网的!”
我不顾去溪中的小路杂草丛生,以及做人的最基本准则,欣然下去查看参筒中有无收获。
我把三只参筒在河滩上用力地倒扣着,几条鲜嫩的鱼儿蹦哒了出来,似银刀般飞舞。我禁不住对着不远处大声地高喊:
“老表,有鱼,有鱼……”
不见有人应我,我只好趁鱼还活着,又将鱼放回参筒内,并把参筒如法炮制地放回原处……我只所以敢这样胆大妄为,是因为这是在亲戚家的窝里,没有感觉到有丝毫的不妥。
要说用参筒捕鱼,我打小只在外公外婆家见过,似乎是表兄弟们的一种独创。他们砍来几根随处可见的大小适宜的竹子,部分用来剖成青、黄两种竹篾,部分锯成一根根三段四个结巴的竹筒。打光前三个竹子结,在末端竹结打一个比筷子略粗的小孔,将打光竹结那头的前两段均匀劈开。然后用竹篾将劈开的那段竹筒,编织成喇叭状的开口,这样,一个参筒的制作就算大功告成了。
捕鱼时,将参筒的喇叭口向着上游,伪装于水流稍急的有利位置,上游的鱼儿头朝下进入参筒后,因流水的惯性加上参筒内的空间越前越小,而鱼儿的鳍在有限的空间里,又无法使用“倒车”的技术,只好坐以待毙。
(二)
溪畔,那一颗如黑痣般的大麻子岩包,依然痴情地守护着身边的那一泓潭水。它是在回忆我们儿时赤条条腾跃的身姿么?抑或是在等待笑声四溅的浪花?
在小潭的上方,一道十多米长似蚯蚓般弯曲的沟槽里,还是如油般光滑。小时候,我随着表兄弟们光着屁股玩“滑滑梯”,整天周而复始着,即使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乐此不疲,个个背上晒成了乌龟壳的颜色。
老表们都是“沙场高手”,他们或用屁股,或用两手,或倒趴着,或倒仰着,花样频出,全身上下的利用率发挥到极致。因为我不曾有过这样的玩耍,自然只敢单调地用屁股坐滑着,却也怡然自乐。
当我们光鲜着身子,在“滑板”上各显神通时,无论是表演的我们,还是路过的看客,除了大姑娘会底着头,红着脸,偷瞄一眼快速地通过外,其余的人,竟然没有人觉得害羞,往往会久久地驻足观看,还啧啧不已。想到这些,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仿佛又感受到夜晚睡觉时,那红肿如猴子屁股的焦灼――磨出了一大片小鲜肉。不过,到了第二天,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会故技重演。
(三)
大麻子岩包下方的沙田儿,已经扩大了很多。四十多年前,在这里曾有一栋面向上方的旧式商铺,铺老板是我的大外公及其父辈。而今,“故人已乘黄鹤去,商铺早已变桑田”了。
值得一提的是,商铺的女店主,也就是我喊大外婆的女人,是在那些年“畏罪”自杀的。当时,我少不更事,因而记忆全无。只听说,如果不是一只猫“喵”的一声去舐血,寻觅了很久的全生产队的人,谁也不会想到她会刎颈于牛的草格儿里。
我沿着沙田上角的石板路拾级而上,左边凌乱的斜坡上,曾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小茅草房。茅草房的主人,是我大外婆的小儿子石松舅舅。当初,他只是轻微的间歇性的神经失常,因受不了一些蔬果失盗后的冤屈,他独自搬出了他的家――他曾引以为豪的商铺。其实,那时生活奇苦,腹中战鼓擂动,谁不见了萝卜就扯一个吃?谁不见了水果就摘上几颗?偏偏他的头上像长了癞子似的,他横竖都不是邻里眼中的好人。
或许是受不了太多的委屈,他亲手为自己搭建了一个茅舍,便搬出去住了。或许是对家的眷恋吧,他的新宅离家不足两百米。可是,由于鲜有人关心,他的病情加重了,等待他的是一个不能站立、不能平躺的囚笼,直到他悲惨地死去。
我凝望着这块已被栽上一棵葡萄藤的废墟,我似乎看到了茅舍被付之一炬的滔天火光,还有火光中一个因冤屈而挣扎的灵魂……
(四)
随着我的脚步,走走停停了数十米,路之里坎,是两米多高的禾场田,而右坎外是半人多高的台田。在儿时的眼中,台田是那么的广阔,是我们练兵和做各种游戏的场所。还有,禾场田是那样的挺拔,是占尽攻可以防守,退可以隐藏于后山的风水宝地。因为禾场田是“敌我”双方争夺的制高点,那么路左右两边的田坎,自然是守阵者的天然屏障。
每次,当指挥官喊出“打”的命令后,“战斗”便打响了,电影中的许多场景与战术,让我们模仿和运用的炉火纯青。有的趴在地上射击,还能听到各种枪响,如“哒哒哒”的机枪或冲锋枪声,“啪――”的手枪声,“噼――嘭”的步枪声等,应有尽有。有的做投弹状,先将“手榴弹”的引线用嘴咬住,佯装用手使劲一拉,随之“嗞嗞”的引爆声响起,然后挺起上半身投向了对方,就能听到“轰”地一声巨响。当然,也有投弹手在亮起小胸部的一刹那间中弹倒下的,但是少不了牺牲前的那几句豪言壮语:“同志们,为了人类的解放,你们一定要继续战斗……”有的会托着米把长的竹枪,有模有样地匍匐着前进,那是炸碉堡的先锋队员。冲锋的时间到了,小号兵用手做成了小号状放置嘴前,吹响了进攻的“嘀嘀哒哒嘀嘀”的号角后,随着响彻云霄的“冲啊,进攻啊!”的呐喊,人人冲锋陷阵、奋勇杀敌……“攻城容易守城难!”禾场田往往是,一天之内数移其主。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大老表的竹枪发射的竹制子弹,在数米之内,竟然还打掉了我哥哥的一小片门牙。
(五)
走过台田角的小石桥,就已扺达高岩墙左前方的根部了。仅隔着数十步台阶的距离仰望:高岩墙,座落在依山砌成的数丈高的梯台之上。它是一幢画栋转檐、翘角欲飞的吊脚楼。在偏左的前方,是白鹤亮翅般的八角槽门,配以五十二步丈余长的台阶,那磅礴壮观的气势,总给人以腑视天下、玉宇琼楼之感。在苍松、翠竹、古枫之间,它集肃穆、幽静、盎然于一身。它宛如一幅精美的山水画。
我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发现台阶在岁月中剥落了不少。北端的吊脚楼,已经拆除了很多年。南端的飞檐翘角,在风雨中已垮塌了许多,整个吊脚楼岌岌可危。旁边的猪舍牛栏,坍塌在草从中兀自哀伤。台阶两旁的柚树、李树、杜仲等等,狂野地张扬着……在四十五度的坡面,数十步丈余长的台阶上,昔日,我与老表们用反扣的长板凳,从槽门向下滑行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现在想来,台阶两旁都是近两米高的砌坎,那时咋就没有“悲剧”发生呢?那时的我们,真是一群不计后果的傻孩子!
还有,槽门儿鼓儿墩上的人物、花草、虫鱼依旧完好无损,只是长满了青苔,因槽门儿不能遮风避雨后,溅落在上面的泥点满身。槽门儿上描景壮物的对联,遒劲依旧,然而,巨大的石材明显地走形了不少。
穿过槽门儿,阴森、斑驳、残破的堂屋赫然入目,两具令人窒息的棺木,突兀而卧,似有几分神秘与凝重。曾经的一代文豪,贺龙的师爷及拜把子兄弟龚睡庵老先生,就是在该堂屋中饿死的,也算是那个年代的牺牲品。我脑海中的他,高大的身躯,微驼的后背,灰色的无檐帽子,睿智的眼神,等等,仿若昨日。
我孩童时,高岩墙居住着祖孙四代,共计三十多号人口,都是我的太外公龚治世的后辈。记得夕阳西下时,出集体工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辈们,三三两两地收工了。我夹在老表们的中间,一个个伸长着精瘦的脖子,站在槽门儿口望眼欲穿。从长辈们绵软的脚步中,我看到了他们的劳累。可是,在吃饭时,彼此笑呵呵地端着饭碗串门儿、夹菜吃的场景,回想起来又温暖如初。饭后,外婆与舅妈们,自然是料理着各种家务事,我外公自然是带着高岩墙的男女子嗣,挥拳弄棍。夕阳下,一张张凝神屏气、神情专注的表情,宛如心怀崇高的使命……
有关我外公武功的传言,版本很多。有的说他是花拳绣腿,有的说他是身怀绝技,有的说他是三、五个人近不了他的身,云云。但是,在七十年代建我区的高家溪水库时,道县屠杀万余名五类分子的风波,也波及到我们的家乡。当时的治安主任曾率领八人围着我外公说:
“今天我们用棍群殴你一个人,你逃出去了就是你的命大,反之,你就命丧棍下,莫怪!”
只听治安主任一声令下:“打!”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外公早已跳出了圈外。他的眼圈红了,只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们想看看我的身手……”
后来治安主任告诉我们,当时是想逼他出招。如果他不出招,或徒有虚名,那就准备用乱棍置他于死地。因为那时剿灭五类分子的枪声已经打响了,邻村就有三人死于非命。
(六)
我围着高岩墙心惊胆战地观望着,追寻着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可是,我生怕成了随时都会垮掉的旧宅子的祭祀品。
东头的古枫,依然在山风中沙沙作响,我仿佛看到了一条王蛇在古枫上捕捉喜鹊崽时,被我的一位舅舅用猎枪打下来的场景。好家伙,剥了皮,除了头尾和内脏,还有九斤多重的净肉。我又宛如嗅到了一大锅蛇肉与蟮鱼肉,在塔子中央的撑架上的大生锅里散发出的浓香。还有,我好像听到了三十多号人,围着大生锅轮流夹菜吃的欢笑。
高岩墙的周围,翠竹的野心在肆意地膨胀;那果实沁甜扑鼻的拐子儿和柿子树,已如两位老态龙钟的老人;解放前,红军在土地岗上挖的一条条战壕,早已不见了一丝的痕迹;妈妈经常唠叨着红军纪律的严明:某战士抱柴煮饭时,因柴禾砸着我外公的脚,而遭受连长的批评……堰湾儿里的那口堰塘,也似乎瘦浅了许多。回想起我与老表们在堰塘里打水仗、占堡子、抓人的情形,仿佛还能感觉到水的清凉与欢笑的回荡……那一排常年苍翠的九榨树,及九榨树旁边的那一口古水井,似乎依然在诉说着沉旧的往事。
在髙岩墙北头转角楼房里的碾基上,那座旱碾的石材,在人多高的苦蒿子中静默,犹如在诉说着人世的无情与沧桑。那棵爬满凉粉藤的板栗树呢?是毁于衰老,还是被人为的砍伐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板栗树没有了,凉粉藤消失殆尽。爱做凉粉的外公已故十年了,那清凉、透明、香甜的凉粉,至今成了一个永远的念想……
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我没有了半点儿的恐惧。我绕着旧宅走了一圈又一圈,追思、拍摄、慨叹中,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场景:我与众多的小堂舅、老表们,围着高岩墙玩抓人和捉迷藏的游戏,当我从外婆家的正屋跑过时,常常冷不防地会有一双大手,把我拉进了耳房的门后――那是外婆的手。外婆总会玩戏法似地拿出一个月饼,悄悄地对我说:“莫作声,躲在这里七(吃)完,外面人多,分不高滴(不够分)。”我当时,兴奋于打闹的冲动,甜蜜于外婆特别的爱,纠结于不能拿着月饼去显摆,囫囵于贪玩的等待。在食物匮乏的年代,月饼如供品般金贵,我在嚼咀中,吃出了甜蜜和幸福的味道……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那时,我是没有这种概念的,要有,那狗窝也是在外婆家里。其实,那时外婆家的吃住条件并不好。记得有一次,因为外婆家人多,我只好睡在一张一米见方的桌面上,可睡至半夜时,我不慎掉了下去。当沉闷的声音惊醒外公外婆时,我连忙爬起来应道:“不是摔下来的,是我跳下床去屙尿……”
当我辗转至外公外婆的坟墓前时,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在想,如果外婆的伤腿得到了及时的治疗,她能康复吗?我在想,外公住在我家时,因为他耳背,我说话时大声了点儿,他会误会成我对他的不敬吗?
当我为外婆外公焚纸燃香时,我禁不住热泪如潮。我泣不成声地说:
“十年生死,阴阳两隔。若有来世,我依然叫您外公外婆!”
难忘我的回首!我零零星星地写下以上的文字,也算是我对外公外婆的一种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