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东风
老婆大人让打的广告,说不打广告就揍我,我也没办法呀!还说没人买也要揍我,我好无奈!!!
这个东风不在湖北十堰,不是从东而来的风,而是曾经隐姓埋名几十年的东风航天城。东风,是1958年开始建设导弹武器靶场时的一个通信代号,后来成了这座没有坐标的神秘地方的代称。
一
他们从北京来,白发盈首、腰背不挺。站在东方红卫星发射场塔架面前,却一点儿也不像是七十岁上下的老人。他们争相拍照,一队女士还做出只有在年轻人微信里才晒的集体抬腿、一起摆手、头侧向一方的动作。有一位大姐还把携带的绿丝巾展开,给黄沙为背景的戈壁滩上增添了难得的一抹靓色。他们一个个兴致勃勃地叙述自己与这片地方的情谊。从西昌回到北京的老张说,1968年,在学校停课无法读书的情况下,父母把我们送到部队,坐了三天三夜火车到达清水,第一次看到白雪皑皑的祁连山,第一次看到茫茫无际的戈壁滩。到达东风,经过新兵团紧张的训练后就来到通信团学报务,每次任务到“前线”做保障通信畅通的工作。保密工作做到连我们这些做通信的人都不知道前线是干什么,直到1970年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从我们眼前腾空而起,我们才知道所做的工作是多么神圣……除了搞通信的,这队人中还有在513医院的医务工作者、有服务处政治处的干事、有军邮局的干部。他们中大部分人都随着历次编制调整、工作调动去了四川、云南、江苏、陕西及北京的单位,一晃四十多年过去,大家都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回到北京生活了。按说应当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谁知道念念不忘的,还是把“最青春”留存在东风的那些日子。
他们认真地看那座现在看上去不怎么高大、锈迹斑斑的功勋之塔,无不感念“那个年月,这样的设备”。是啊,就是在那样的岁月、在这样看上去一点点高精尖都谈不上的设备上,这支1958年朝鲜战场上神秘失踪的20兵团,又在戈壁荒漠中,实现了中国人的卫星梦。
虽说到了9月,将过白露,但戈壁滩正午时候的阳光仍然十分浓烈。暴晒的阳光像是专门来给这些老兵的回忆增添凭据的。十三位老兵,年长者1946年出生,年轻的1955年出生。他们中有将军、教授、有部委司、局长,父辈基本都是新中国的缔造者。在他们身上,看不到文学作品中官二代的骄傲,更没有京城官宦的腔调,有的是战友、朋友、曾经是一个兵的虔诚与真挚。
老徐大哥是这个小团体的负责人,也是最年长的一位。他的父母都是延安时期的金融工作者,是中国人民银行组建时的负责人。我参加工作的时候,他是我的训练队政治指导员。他给我以及过去老单位留下的名声是:最有理论水平,最能干、最平易近人。他个儿不高,身体健硕,单位安排我们干的卸车、拉煤、拉柴、翻地等等,他无不走在前边带着我们干。等我到班组工作后又知道,他的政治课是340多个职工最爱听的课。“徐干事讲课,没人打瞌睡、坐不住。”可惜的是,他1978年就转业回北京,其间有近20年没有联系。在他离开政治处五年后,我幸运地被选拔到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工作,有机会接触到过去的一些材料,对他有了进一步了解。在政治处仓库里保存着跟他有关的一件影印件,内容是他与一位李姓战友在1975年间几次通信的内容。他们讨论的是国家前途命运,涉及到国家经济体制,以及对当时政治人物关于商品经济论述。他们引述马恩列斯和毛主席的论述,解析当时政治经济社会形势,充满对国家命运的深深忧虑。他们的有关信件在1976年清明节“四五”运动后进行的清查活动中,被同宿舍、同办公室一些警惕性比较高的同志弄开抽屉发现上报,他被立即从北京调遣回队隔离审查近半年,直到粉碎四人帮才被“解放”。如果我不在政治处,我一定不知道始终一脸阳光的徐干事,会有那样一个历史故事。
这次是老徐大哥近三年来第二次回东风了。还在6月份他就通过微信向我通报他的计划,要我帮他协调参加回访的有关事宜。其间多次调整时间人员,才有了现在他们站在老发射场上的欢声笑语。
到达地下指挥所的时候,门已经上锁。我马上打电话联系,知道锁匙在门口值班战士手中,立刻跑去找。几位老同志说,不好找就算了。我说那哪儿行,你们都从北京走到这里来了,不能带一点儿遗憾回去。一公里多的路不远,只是在戈壁滩毫无遮拦的阳光之下。等把锁匙找回来打开门,大家沿台阶走进地下指挥所的时候,大家又是一片欢喜,“哟”“噢”“哎呀”等惊讶之声不断。“过去这是基地首长和核心技术人员才能来的地方,我们想也想不到呢。”大家纷纷在地下半球状指挥所的墙壁上红色大字“一定要在不远的将来赶上或超过世界先进水平”下留影,又像孩子似地爬上狭窄的木质阶梯到潜望镜前看外面发射场的景象,时而发出感叹之声。他们念着墙上的语录,自豪地说,“现在已经赶上并超过世界先进水平了啊!”
从东方红卫星发射场到载人航天发射场只有五、六十公里远,这条路东风基地走了近三十年。老同志们在测试厂房和发射塔架前不停地留影。还在参观的路上,那位在统战部司长位置上退下来的老战友就跟我说,我们这个年龄回来看一下曾经战斗工作过的地方,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为了让他们看的更全面,我又联系有关人员让他们坐电梯上了一次工作平台。他们又是前后左右一顿狂拍,在那种兴致盎然的氛围里,真看不出他们都是年过六旬的老者。
他们曾提出一个愿望,到过去工作过的单位、岗位上去看看。我翻出能找到的这些单位的领导关系,提前进行了沟通,让他们的愿望都成了现实。因为下一个团队即将到来,我没到车站为他们送行,只是匆忙间在宾馆门口祝他们一路顺利。
二
他们三十七位从成都来,名曰“成都红后艺术团”。给我发来的资料上介绍,这是一个以红军、八路军、新四军后代为主要成员组成的业余艺术团体,多数人是曾经的军人,以宣传红军精神、弘扬正能量为己任,先后参加了四川省、重庆市多次红色艺术表演。他们中还有原铁道兵和东风基地后代,在建军九十周年之际,他们组团纪念西路军“失败”八十周年,并顺访东风,除了参观,主要完成两项任务:一是瞻仰东风革命烈士,二是慰问铁路官兵。要求我协助联系。
这位前几年通过新浪空间阅读结识的老陈同志给我的任务很艰巨啊!
红二代老陈同志的文章之所以吸引我,是他以诙谐的笔调、悲壮的字句写下的曾经在军营、参加对越自卫反击作战、年年去云南麻栗坡祭奠战友的那些故事。1979年3月,他是一名连长,带着他的一连战友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战场。出发前他向大家保证,一定把大家带回来。就这一个承诺,让他在立下大战功的同时,也犯了违犯军纪的错误。当他带领连队返回,发现有牺牲战友的遗体没有带回来的时候,不顾命令,带领大家把战友遗体背回祖国。就这件事,他的战友英雄被耽误了,但在那次见面的时候他对我说,他一点也不后悔。那次我把他请来观看神舟九号发射现场,他刚刚退休不久,还没说有“红后”的事情。一晃几年过去了,他成了这个团队的负责人之一。他的命令,我得想尽办法执行啊!
我说,行,我负责协调。
我调动脑袋里所有能想到的人,设想怎样把这个团队的活动安排下去。安排一个团队到部队单位活动,须从上级机关进行。我找到同事在基地机关工作的女婿请他帮助,他愉快地接受了我的委托。
在烈士陵园进行活动,得通过相关管理部门。幸好我与负责这项工作的人员关系良好,一讲,他非常配合,并且提出准备花篮与缎带,这是之前我没想到的事情。
我及时把协调情况报告老陈同志,他给了口头表扬,并说,让我与另一位文友分别负责其中一项活动,已经与那位同志协调过。有人帮忙,我身上的负担轻松了大半。大事小事,顺利才算。单是北京老兵活动,我列出从派车接人、通行证办理、食宿、联系参观等需要协调、办理的事项十余个。“红后”虽然跟团,但留给我们的活动时间、与团队协调衔接、单位活动准备和陵园仪式等不能有丝毫马虎。活动时间有限,又得确保老陈同志交待的活动圆满成功,又不能耽误参观,不精心谋划显然做不到。
活动定在下午,上午他们还无法确定出发时间、到达时间,怎么开展活动就无从谈起。只能做好一切准备,临机安排活动了。好在这边参观由我熟识的部门负责,可以让他们为那两项主要活动让路。
他们下午两点多才到达东风基地。考虑到参观景点开门时间,只好把开始确定先参观发射场的时间挪到后边,先瞻仰烈士陵园,上班之前如有时间参观一个地方,上班时间准时到铁路部队慰问。由于他们到达烈士陵园时间已近三点,活动方案又调整成先瞻仰,再到部队活动,之后再参观。
计划跟不上变化,都因为时间有限。
先烈保佑,一切顺利。这些红色后代在烈士陵园留下他们的足迹,在连队献上歌声。恰逢老兵退伍,他们这些爷爷奶奶辈的老兵为年轻的后辈们送上了《铁道兵之歌》《我和我的祖国》和《祖国不会忘记》等脍炙人口的歌曲。老兵们的歌声受到年轻战士们的热烈喝彩。
告别时,大哥大姐们一再表示感谢。我说,应当感谢的是你们,千里迢迢传播红色声音、追忆东风精神。
3
他们是绵阳籍1973年老兵。他们带着爱人,来寻找十七、八岁时留在东风的足迹。
晚上十点多了,一个绵阳的电话打进来。接还是不接呢?绵阳是有些联系的,有老领导,也有老前辈。一听,是一个好久没联系的声音。“我们来东风了,想到老单位看看。”我没有犹豫地回复,这应当没问题,我给首长报告。
他是我们单位1993年筹建时的领导之一,离开东风不长不短,也已经二十一年了。时间就是这样的,在不经意间,把一切都抛远了。他怎么找到我的电话的呢?一定是找他们同年兵、我的另一位保持联系的老领导。五月我去北京出差,还偶遇老领导,他们搞老同志聚会。那次我还见到几位年轻时认识的老同志。
我当即给领导报告的这位曾经政治处主任来基地的消息。领导讲,明天要为老兵送行。我说那就明天定吧。次日上午领导打来电话,问几个人,什么时间到单位。又让我向部长报告。问清情况,分别报告,确定了到单位的时间,首长们表示都要参加座谈。
下午在约定时间约定地点见到老主任。他介绍了和他在一起的战友和家属。很快大家在单位会议室座谈。一一介绍,一一询问,一一追忆。晚餐前我带他们去胡杨林中、弱水河边,他们纷纷留影。我说,过去我从来不知道胡杨是美景,只是这几年才知道身边有美景。那位李姓大哥说,是啊是啊,曾经在这里放过牛,天天徜徉在这里,也不知道这有啥子好看。现在,直到过去40多年,才知道过去在这里当兵的年华最好。那位瘦高个儿的老田大哥说,当兵几年,就不知道弱水河是什么样子。四十多年后第一次看到,真好!
绵阳三江汇合,水比这里一定好多了。只是在东风身边的弱水也非常有特色。据说它是唯一由南向北流淌的河流,也是戈壁沙漠中穿越的河。没有它,不会有今天的东风。我去过几次绵阳,闲暇时还专门跑到江边去看水。四川多江,北方多河,为什么呢?
是的,没有水就没有生命啊。老主任在单位时间不长,组建完成他就转业到绵阳民政局工作直到退休。“我刚当兵在后勤部付业队,就在这片河滩上放了一年多的牛,我要把这里的景色拍回去让没来的战友看,这是当年我们放牛的地方。”正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时节,他镜头里一派苍黄。这与过去的苍凉完全不同。我比他们到东风晚三年,那时候河边还多是沙丘,以及沙丘下构筑的简易防空洞。那天截着北京老同志的车路过,他们回忆说,在这里参加过防空演习,参加过南环路的建设。我也记得那次防空演习,大约是1979年。
几个老兵在胡杨林里流连忘返。若不是快到晚餐时间我在前边带着往外快走,半天时间也不够他们在这里边讲曾经边看风景。
激动的话、深处的情都是在喝了点酒后出来的。李大哥不止一次讲,当兵那年月,真不知道这里好啊!现在退休了,每次梦里都是刚到东风的事情。现代后悔的不得了,那时候不知道啊!王大哥说,刚当兵在这里啥也不懂,还追到车站跟河南兵打架,真是傻死了。东风虽然只干了短短三年,但这三年叫我受益终身。这里让我知道人的精神是啥,国家的精神在哪里。去看了老发射场又看了载人航天发射场,真为你们坚守在这里的战友们自豪。你知道吧,刚才陪同我们的老胡讲他在这里四十多年是无奈,我说你是幸福,你能与东风一起走在现在,这么雄伟、这么美丽,多好啊!
它的美丽雄伟中也有你们的青春血汗啊!是的,东风从1958年组建到现在马上六十周年,有多少人把青春热血奉献给了它,有多少人连一次发射现场都没看过、一次十号生活区都没来过就复员回了家。今天这么多老同志回来“寻根”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每个人都有青春光华闪耀的地方,这里就是这些老大哥们留下“最青春”的地方啊!
东风情,不仅仅是在这片土地上工作生活过的人才有的感情,还有超越地域的、为国家国防事业做出过贡献的豪情,以及仰望蓝天看到祖国航天事业强大,自己曾经为这个伟大事业做出过一点事情的深情。
在这里,无论是将军士兵,无论在发射一线还是在后勤保障岗位,无论是职工还是家属孩子,都有着同样的属于东风的感情:这是生长在戈壁大漠之中、植根在弱水河畔、从艰难困苦走向灿烂辉煌的自信与坚守,是与国家发展、强军目标一致的自豪与骄傲!
他们把深深地祝福送给我们也送给东风。他们说,只要在这里留下青春的人,没有一个不关注这里的点滴变化;只要在这里洒下血汗的人,没有一个不怀念这里。
我知道,他们说的不是套话大话,而是心窝坎坎里的肺腑之言。不要说别的,就从他们看到东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草木表现出来的诚挚表情,就完全地说明了一切。
我,一个仍然守候在东风的普通人,也把深深的祝福送给老哥老姐们,祝愿他们健康长寿;我将在老同志的醇厚东风情结里继续坚守阵地,为东风航天城的发展建设继续贡献微薄之力。
一个双休日,三队“寻情”人。几十年心心念念的东风情结,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