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桥幽思
老婆大人让打的广告,说不打广告就揍我,我也没办法呀!还说没人买也要揍我,我好无奈!!!
说起板桥,人们自然会想到闻名遐迩的郑板桥,他的“难得糊涂”、“吃亏是福”妇孺皆知,成了不少人的座右铭。但是我这里要说的板桥,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它是横在我故乡中心的一条小河上的木板桥。
这座木板桥,建于何时,不得而知,但它拆于何时,却是可考的。老人们都说,这座木桥估计有一两百年了,也许是我们曾祖父的曾祖父的曾祖父那时建的吧,反正无法考证了,很古老了。它静静地见证了偏僻的小村子从清朝到民国再到共产党打得天下人们都分得了土地的历史,也领教了“大跃进”的狂热,还与幼小的我一起经历了“文革”初期的疯狂。
我的幼年和童年与板桥结下了不解之缘。印象中,板桥的上上下下,浸泡着我的快乐,也夹杂着我的忧伤、不解和彷徨。
桥上,有我与小伙伴们“打仗”冲锋陷阵的呐喊声,有我遭遇麻烦发出的求援声,有我们在痴迷地听着老人们讲前朝后汉的故事时发出的惊叹声。桥下,川流不息的小河中,有我们游澡嬉戏的划水声、泼水声、追赶声,也有从桥上掉落河中的惊呼声,还有迎娶新娘彩船通过桥下的铜锣声、鞭炮声和人们看到新郎搀着新娘走出船舱的喝彩声。时光如流水,我的耳边,还依稀听到红卫兵、造反派们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和拼命踩踏桥板的铿锵声,我曾为之困惑、彷徨,板桥终于不堪承受,最终以自身的牺牲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还没有上学的时候,我们一群小伙伴成天就是“打仗”,河南与河北的成为敌我双方,交手的时候,用泥块当武器,勇敢的人不停地把泥块掷向对方。一阵激战之后,如果对方没有泥块继续还手的话,就意味着那一方的人不堪攻击,畏惧了,逃遁了,也有可能是“子弹”——泥块供应不上了,只能是失败了。于是胜利的一方就呐喊着“冲啊!冲啊!”迅速地冲过板桥,占领对方的阵地。那种场面丝毫不亚于现在看到的电视剧里激战的场面,所不同的是电视里呼啸的是训练弹,我们这里飞翔的是两岸的泥块。胜利后,我们双方口头上确定一下谁是胜利者就好,也不会影响双方的友谊。游戏中需要机智灵活,需要团队精神,更需要勇敢精神。
还记得有一次,太阳已经落山了,我趴在桥面上,对着桥缝静观桥面遮蔽的河水里的游鱼,看得非常专注,根本不顾桥上行走的人们,即使老牛在上面经过,也不会避让。也许是太入神了,我的颈项里银锁链的链子和小锁滑下缝隙了,竟然卡住了,情急中使劲向上拉,偏偏拉不出。怎么办呢?小孩的绝招,放声大哭,引起大人们的注意。哭声中,来了一位老头,拉了拉我,看到银锁链卡在桥缝里,一边哄着我:“别哭啊!别哭!很快就会拉出来的。”果然,拉出来了,但是,那位老头,竟然从我的颈项里取下了银锁链,在暮色中,一转眼,不知道走向哪个方向了。
我立即放声再哭:“我的锁链不得了,呜——呜——妈妈!妈妈——呜——呜——妈妈——”在家里做晚饭的妈妈急急忙忙地来到桥头,询问我的情况,得知锁链被人家偷去了,打了我几个屁股篓子,拖着我的小手,问我那人我是否认识,走到哪块了,我摇摇头胡乱地指了指,妈妈开始骂了起来:“是哪个杀千刀的,偷了我家宝宝的锁链呀?叫你过不到明格子。”骂了有什么用呢?我太小,还不认识那个人,只好回家再次受罚。等待我的除了一顿数落,还有就是十几个屁股篓子,这是母亲最擅长的。我的桥下戏水的游鱼们!你们可害苦了我,就是为了看你们快乐的样子,我的银锁链被那个坏老头偷去了。至今,我还记得那晚的悲催,那晚的可怜。
板桥的桥面两侧有栏杆,当然也是木头的,比较粗。可是时间久了,表面有些破烂了。早晚每天都会有人倚在栏杆上天南海北的聊天,及时地发布全村的新闻,张家长李家短的都会在这里不做定论的评价一番,尽管有时会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但是绝不会伤了和气,就那么一说了事。特别是夏天的夜晚,桥面上更是热闹非凡,村子里能说会道的各路英雄都会在这里一展风采。印象最深的是李竹泰,他识很多字,读过很多书,青年时期又在上海混过,书上的和外面的事情了解得很多。我们小时候,简直就是主要靠他介绍来了解过去了解世界。他,黝黑的面庞,暴起的黄门牙,讲话慢条斯理,有时也会说得吐沫飞溅。因为我听得很入神,吐沫溅到脸上也不问,也不嫌。只是追求精彩的故事情节,伴随着主人公的命运一起喜怒哀乐。水浒的故事,就在那个时候听他所讲,一个个英雄就是在他的嘴里出现的。以至于后来一想到水浒里的一百零八将,就会立即出现竹泰说故事的形象,似乎就成了一百零九将了。可是,有一次,说书的人说得太精彩了,大家屏住呼吸在静静地听着,突然,西侧的栏杆断了。倚的人太多,年久破损了栏杆也抗议了。连说书的人在内,十几个人都一起掉进了河里。一时间,小河里就像遭遇伏击时的样子,人们向两岸乱窜。有的人,“脚板子”(一种木制的拖鞋)掉了,也搞不清哪个是自己的,好一阵辨认才罢休。所好的是,桥面到水面距离不大,小河也不太深,即使有点伤,也可以忽略不计。上来后,到家里换一下衣服,又来继续。
小时候,最开心的就是夏天的晚上,到了下午,就会眼望着西方的太阳,盼着它早点坠下去,让夜色笼罩,我们就好沉浸到水浒故事里去了,就好与梁山英雄见面了。
桥下的小河,是我们学习游澡的好地方。桥的西侧两岸都有码头,历史都比较悠久。我们就是在这里,南边游到北边,距离不远,一窜就到。有时还会潜下水,摸出一些铜板、铜钱,或者一分二分乃至五分的硬币。这样,往往会诱使我们接连不断的“栽猛子”下去,但不是总有收获,更多的是摸出了不少碎砖瓦瓷。等我们的游澡技术强了一些以后,我们就会东西走向地游了。那会更加刺激。有力气时逆流而上,无力气时顺流而下。逆流时,划得非常吃力,行的异常缓慢。顺水而下时,往往是仰面朝天,闭眼享受快速淌下的快乐。有时,也会好多人一起追赶着游向目的地。有时把“脚板子”向前一扔,众人一起追向前方,那种呐喊着一起追赶的快乐,比现在的孩子泡在网吧要强千百倍。桥下面,有好几根木柱,上面满是青苔,游澡乏力时我们会抱着它歇一会儿,上面还有不少螺螺呢,也会捋回去煞煞馋。
板桥旁边的两个码头,不知道迎娶了多少新娘。那时候,我们这里都是用彩船敲着大锣去迎娶新娘的。新娘子船进了村子的把头口,桥上就有好多人等着看热闹。新娘船靠岸后,“搀新奶奶”从船舱里与新娘子一起探出头来,桥上的人们总会伸长脖子俯视着新娘的俏摸样。我们这帮小孩,比新郎倌还急,抢先到了彩船边。新娘子一出舱,我们就急忙进舱去抢着找新娘放在里面的喜钱。也不是什么大钱,都是些硬币,一分二分五分的,就是想讨个喜气。新郎接到新娘后,笑嘻嘻的走在前面。新娘一路走在柴草上,一路撒着喜钱。快活的小伙伴,又一路跟随,一路捡钱,一路笑声。鞭炮声,铜锣声,嬉笑声,不绝于耳。那种快乐,简直就是唱大戏一般。
可是,板桥的不幸降临了。“文化大革命”席卷神州,小村子自然也不会波澜不惊。木板桥历经沧桑,已经成了佝偻的老妪,满足不了人们的通行需要了,特别是禁不起“红卫兵”“造反派”们来来往往的示威游行的折腾,于是在七十年代初期把破旧的木板桥拆了,重新建起了一座当时很时髦的红砖拱桥,且被命名为“反修桥”,何等的响亮,何等的具有时代感和革命性。
那是在我上一年级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昨晚还在我家玩的伯伯叔叔,一下子站到了大桥上,低着头,挂着牌子。我非常不解,怎么了?昨晚还有说有笑的人,今天怎么就默不作声地站在这里,牌子上好像还写着他们的名字,还打了个红红的叉子。名字我可不认识,但人我是认识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曾经听说有的打过游击,有的当过还乡团,有的当支书,有的做队长,有的当会计,有人叛变过,有的还做过卧底,搞不清了,他们都是坏人吗?桥上的人到底是不是都是坏人呢?回去问问父母。哪知道一问就遭到呵斥:“小孩子不懂,就不要乱说!”来来去去,上学放学时都要经过这座板桥,一排人还在那里站着。早上,天刚蒙蒙亮,中午,烈日当空,晚上,夜色降临,他们总是那么默不作声地低着头,挂着沉甸甸的牌子。我一脸的狐疑,满腹的不解。吃过晚饭后,我又去看了看那些人,还是那样低垂着头。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回家睡觉的。小小的我在为他们担心着,也在思考着:怎么那么多坏人呀?
后来,好长时间,村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佩戴着红卫兵袖章,在桥上穿梭似地走来走去,踏着坚定的步伐,举着有力的拳头,高呼着革命口号。林彪搞的个人崇拜也让木板桥折腾得不轻,在桥的北端,用木料建了一个很有派头的“忠字楼”。好多人虔诚地来到桥上,“早请示,中对照,晚汇报”,甚至在桥上还跳起了“忠字舞”。一度还出现了过桥必须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的荒唐事,否则就不让通过,只好去背上了再来。好像是三年级的时候,我自己也与一帮红小兵们来到木板桥上,跳起了红缨枪舞,发出一声声“杀!杀!杀!”,向着当时的“地、富、反、坏、右”愤怒地刺去。木板桥听惯了大自然的风雨声,听惯了村民们的谈论声和听故事时发出的嬉笑怒骂声,听惯了小孩们“打仗”的呐喊声,可这些嘈杂的声音,也许它真的不想欣赏。
木板桥在颤抖,木板桥在哭泣。二百年来,这座桥上除了村民们自由来往,还有村里的自卫组织“大刀会”的法师、会员们在这里跑出过铿锵的步伐,小鬼子也不过只是偷偷地在木板桥上窜过几次,从来不敢这么张狂。如今的红卫兵们,造反派们,也太不关心脚下的板桥了。板桥愤怒了,板桥不堪重负了。终于,在一次游行示威的队伍经过时,破旧不堪的板桥发出了凄厉的“嘎吱”声,板桥的横梁断了,人们吃惊了:木板桥的末日来临了!
正好,据说当时广大贫下中农挖出了潜藏在干部队伍里的“贪污犯”,退赔了部分赃款。这些就作为建立新桥的基金。几个月后,一座崭新的红砖拱桥“反修桥”出现在木板桥原来的位置。可我找不到原来的感觉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桥上桥下的景象也与先前不同了。改革开放了,“反修桥”成了无名桥,红砖拱桥变成了水泥平板桥了,交通比先前便利多了。自行车、电瓶车、摩托车、三轮车和卡车都可以通行了。
不过,我还是非常想念我小时候的木板桥,常会静静地想念给我带来许多快乐的木板桥,尽管里面也有忧伤、不解和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