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来时遇秋阳
老婆大人让打的广告,说不打广告就揍我,我也没办法呀!还说没人买也要揍我,我好无奈!!!
2017年10月22日,早晨六点不到,我便起床,因为睡不着。原本周日,我至少要在床上赖到七点,但今天有事,要与从北京回来的王大哥约定去乡下采访几个人。
这个计划,是三个月前就定好了的。在王大哥的提议下,我准备写一篇乡村题材的长篇小说,以王大哥家乡LF市周边70年代至90年代发生的故事为主线,反映中国农村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的变化。题目暂时还没想好,所有的人物原型和故事,都必须来源于民间,只允许少量的虚构。
这样的写法,对比以前我的经历,还是第一次。因此,对我来说,既有挑战性,又更有趣味性。长期以来,我几乎所有的创作,大部分来源于道听途说或个人的灵光一闪,因此所写出来的作品,接地气的可能性就会大打折扣。最重要的一点,由于没有参照某个特定的当事人,所以笔下的人物,缺少唯一性,尤其是人物的对话,更少了独特的、人物应有的本真的特色,形成了人云亦云或千篇一律的缺陷。这对于创作来说,是一种致命的失误。这,也许是我多年以来,没有写出精品之作的主要原因吧。
我和王大哥相识,源于一次偶然。今年五月初,我在去北京参加企业自动运转培训的前几天,突然心血来潮,注册了一个个人公众订阅号。在推广的过程中,坐在我对面的出纳郑姐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是一位难得的社会活动家。她的人脉极广,并且有一副助人为乐的热心肠。她在一天之内,就帮我把公众号关注量的人气提到二百多人。其中,就有在北京创业的成功人士王大哥。郑姐与王大哥是同学。王大哥在北京做过某杂志社的主编,办过成人大学,现在创办了自己的文化传媒公司,一直在致力于发展文化产业。他最新创作的《边境上的妞妞》一书是涉及小学教育的话题,现正在印刷中。通过微信交流,王大哥提议说,想策划一本反映自己家乡变迁的作品,但因自己常年在北京太忙,如果我有空,可以去乡下搜集第一手素材,写好初稿,最后他会帮助我进行后期的修订、包装和出版发行。
我听后,觉得这个点子不错,便欣然同意。写LF乡村的变迁史,我有着最大的一个便利条件,因为我是LF的女婿。近二十多年来,我去LF的次数多到难于统计,耳濡目染,我感到这是一个有着文学含金量的乡镇区域,就拿我老婆的娘家来说,就曾发生过不少趣闻奇事呢。当然,所有的文学作品,都来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只要有了人物的原型,通过移花接木、李代桃僵、夸张修饰、剪裁复活等手法,让所有的人物(主要人物3—5人),服务于同一个主题,这样一篇还原或反映过去的那个时代的特定历史的文学作品,就可以浮出水面了。这部作品,应该适合九零后的年轻人读,更适合六十年代以后出生的人,用来回忆或缅怀历史。这段记忆,如果没有形成书面的文字,若干年以后,我们的后代,就无法了解他们的祖辈父辈们所经历和奋斗的过程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写一本书比建一幢乡下别墅的意义,要远远大得多。
七点半到了,我给王大哥发微信,约定在老汽车站门口见,由他开车带我去LF乡。按采访名单,我们第一个要见的人,是王大哥的堂妹夫王总,他在LF街上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电器店。不巧的是,他因眼睛有点不适,昨天临时去了南昌。王大哥说,没关系,另外还有两个人:一是周老师,他平日爱好读书、书法、乐器和唱歌,曾在中学教过王大哥的语文,后来在乡供销社上班,现在退休了,开了一间农资店,专卖化肥农药和种子。另一位是周大哥,他是全LF乡,乃至全湖口县家喻户晓的人物,曾当过村里的民兵队长。
平时我与老婆下乡,都是到汽车站坐班车。由于两头都要等车,加上路上要上下客,走走停停,每回总少不了一个小时。今天有了专车,效率就提高了。半个小时左右,LF市就到了。
王大哥停好车,与电器店的老板娘堂妹打声招呼,就带着我进了周老师的农资店。
听完王大哥说明来意,周老师很热情,也有些兴奋,起身要到对面的南杂店去买水。是我和王大哥将他拉住,他才作罢。周老师从店里拿出瓜子和板栗,非要塞给我们吃。盛情难却,我只好拿了一粒炒熟的栗子,削开吃了,发觉味道和县城里买的不同,要甜些,也更有粉些,我认为这便是正宗的乡下的味道。
接下来,主要是周老师和王大哥叙旧。师生两人有很多年没见面,要谈的话题太多。
我坐在一旁微笑着,几乎插不上话。当然,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们主要的任务不是采访,最多只是算一次预访,好比运动员临上场前所做的热身动作,活动活动关节,防止肌肉拉伤。
我仔细观察周老师的这间店,里面绝大部分摆的是化肥、农药和种子,又有烧给死人用黄表纸和花圈,还又有白纸、毛笔、墨水和二胡。在进门左边的角落,还有一大叠落满灰尘的书。我突然想起,以前经过这条街,这里有一个书店,莫非就是周老师经营的。一问,果然如此。周老师说,乡下人不注重文化,有点钱不是打牌,就是给小孩子买零食,买书,大多数家长认为是一种浪费。这么大一个LF市,却养不活一家书店,真是一种悲哀。
我深有同感。这,或许就是城乡的差别吧。县城里的孩子,哪个家庭没有几十本课外书堆放在孩子的床头,节假日,孩子除了吃肯德基,还要参加各种书法、绘画或乐器培训班呢。
周老师一边与王大哥聊天,不时前来有人买化肥或种子。一个话头被打断,聊起来就有点费力。王大哥提议说,在这部作品里,要有意识地插入一些家乡方言。周老师听后,马上说,我说几句方言给你听,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从未对外人说过:
“我从江桥到九江。”
“老彭是彭泽人。”
“张青街上卖青菜嘚。”
“我在马影桥影巴嘚都冇看到你侬。”
我一听,觉得非常有趣,用笔飞快地记了下来。这四句话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巧妙地共用了同一个字,但读音却又不同。用当地的方言说出来,别有一番风味呢。
正聊着,有个中年男人进来买菜种,看样子与周老师很熟,顺便发出一句感叹“没想到某某这么快就死了!”
说的是一个平时看上去很健朗的男人,昨天下午在田里挖沟,突然将挖锄一丢,倒在地沟里,便去了。
闲聊中,我隐约知道死者的年纪并不大,是位吃公家饭的,又好像在外面有了女人,正在和妻子闹离婚。因为离婚后,男子死后的抚恤金,就与原配妻子无关,归后来的二婚女人所有。也许,后面的那个女人,之所以要和男的接触,便是看中了这点好处吧。
周老师分析说,其实死的原因有三点:一是因家庭矛盾最近心理压力大;二是性生活频繁,消耗体力;三是有高血压却喜好贪杯,不知禁酒。
虽然我不认识死者,但我认为周老师的分析,入情入理。当过老师的人,与普通的平头百姓,就是不一样。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和周老师多点感情交流。人与人之间,都是由陌生到相识的。只要彼此的心接近了,没有顾忌,不设防,心门才能打开,我才能从对方口中,寻求到我想需要的故事。
其实,在乡下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故事。所不同的是,有些人不善于表达,就算有满肚子的官司,却无法用语言说出来;而有些人,他们的潜意识里一直缺少听众,只要有人引导得法,对方就会津津乐道,话题如山泉之水,源源不断呢。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竟然在店门口碰到了我老婆的哥孩子的舅舅,他是来市里买东西的。他要我去家里吃饭,我因有事便婉拒了。后来,我又遇见了原百货公司的一位老领导周股长。当年,我在百货上班时,常来市里的百货批发部盘点,周股长是负责人。这么多年没见,我还能一眼就认出他来。只是,毕竟岁月不饶人,与三十年前相比,他已略显老态了,依然很瘦,眼睛还好,耳朵不太便利,站在面前,我若说话的声音小了,他便听不见。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个有学问有见解的老人,九十年代我在东莞沙田打工,还与他的儿子在同一家港资厂共过事,当时他儿子管人事,多亏他儿子向老板引荐我才受聘当上了这个厂里的会计。
老股长非要拉我和王大哥去家里吃饭,我说下次再去,他非不同意。于是,我和王大哥便决定去认认门,饭不吃。下次我会再来拜访他。因为他在LF市里这么多年,他的经历和见闻,正是我所需要的。一进门,我看见四五个小孩子在玩。不知道是他家的还是有邻居家的。这年头,年轻的都去外面打工,把孩子都丢给了老人。这样一来,老人身上的担子,比年轻人还要重。因为只要某个孩子出现一点差错,老人便会受后生的埋怨。我和王大哥四处看了看,没有坐。周股长让孙女拿来几个桔子,皮是青色的那种,我们怕酸,真心推让着没有接。我知道,在周股长心里,遇见我这个曾经的小同事,没算家里没有好菜招待,我留下来哪怕吃一口白粥,他也是高兴的。我向老领导郑重承诺,下次一定专门登门打扰。
午饭的时间到了,王大哥推却了堂妹的邀请,我们三人由周老师带路,去了同一条街的小餐馆吃饭。
餐馆的一楼是卖米粉、熟食和凉菜。我们进去的时候,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乡下女人带一个小男孩,坐在一张长凳上吃汤米粉。那个满脸有着污垢的小男孩也许是不小心吃了一块小干辣椒,适时大叫了一声,并夸张地伸出红红的舌头。那个埋头吃面的女人闻声只抬了一下头,什么话也没说,又低头用筷子挑起一大摞热气腾腾的面,根本顾不上烫嘴,三下两下便咽进肚子里。看来她像是早餐没有吃,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周老师刚进门,外边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喊他,说要买一种打青菜的药,周老师便又返身去了店里。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把我们领上二楼。二楼有一个大厅,里面有两间包房。外面的一个放了一张带转盘的餐桌。里面一间房了是空的,没有桌椅,四周堆满了杂物。靠近马路前沿的门是关着的,我走过去把门打开,原来门外有个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清楚地望见楼下从这条街上经过的所有人或动物。如果要找人,只要轻轻喊一嗓子,楼下的人便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阳台的角落,有几双小孩子的旧鞋,一把断了腿的破椅子,一条破了洞的男式内裤,一条没有铁扣头的皮带,和一捆小学生的旧书。很显然,餐馆的生意并不是很好,不然,经常有客人来的话,二楼就会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小女孩第二次上楼,手里拿了一个开水瓶。放下之后,也不说话。我冲她正在下楼的背影,说了声“谢谢你小姑娘。这么小就能帮着大人招呼客人!”想想家里十岁的儿子,有时他妈妈在楼下喊他,让他下去送楼梯间的钥匙什么的,明明听见了,就是不愿答应,因为他舍不得停下手上正在玩的游戏“王者荣耀”。乡下的孩子与县城的相比,要懂事得多。
餐桌上没有菜单,我便下楼到厨房问厨师。原来厨师自己就是老板,说今天有虾、鱼、牛肉,你只要说吃什么,我就会配齐。三个人,原本我想点四个菜,老板却说,那就一个萝卜炖牛肉,一个红烧草鱼块、一盘菠菜。我担心不够吃,老板自信满满地说,够了!
我心里想,这老板真的实在,若在县城,餐馆里的服务员巴不得客人多点一些菜,吃不了又不关她的事,只要老板有钱赚就行了。原本我和老板约定,由我买单,没想到饭还没吃完,王大哥就抢着下楼把钱付了。也许,他是想要尽地主之宜吧。这里,毕竟是他土生土长的地方。
三个菜的味道和家里炒的差不多,牛肉不是特别烂,可能时间太短,欠些火候,但绝对能吃。红烧鱼块里配的洋茐,我吃了好几片。最后上的波菜,是我的最爱。席间,王大哥与周老师谈到音乐,周老师放下筷子,猛然来了一嗓子,是一种很纯正的男中音美声唱法。由于曲高和寡,平时乡下人根本不懂得欣赏,周老师极少在人前开口。我和王大哥先吃完饭,并排站在阳台上,王大哥望着自己非常熟悉的这条街,有些感触地说,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家乡人的面貌还是这个样,变化得太少了。
我问他,你在京城天子脚下呆惯了,猛然回乡,是不是不适应?
王大哥摇摇头说,我不是不适应,是在思索一个问题:除了钱,乡下除了每家每户想盖高楼洋房,村民的精神追求,似乎几十年来仍在原地踏步。
我说,现在国家正在改革户籍制度,取消非农户口,逐步缩小城乡差别,一律称为“居民户口”。可农村人与成里人真正存在的差距,仍然是精神上的,或者是说骨子里的,血液里的。这种看不见的发展中的不平衡,是今后国家需要努力变革的方向。
午饭过后,我们没多停留,按周老师提供的路线,我们开车去舒家庙找周大哥。
这一段路低洼不平,幸亏王大哥开的是北京越野车,底盘高,很适合在这高低不平的乡下土路上行驶。
王大哥刚把车停在庙前,从庙里走出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孩,穿着普通人的正常装束,用普通话问我们是不是要拜菩萨。原来在这个偏僻的乡下庙宇,也有外乡人。王大哥说是找人,报了周大哥的姓名。女孩便说,他现在不在。王大哥便问,他是今天不在,还是最近没来过。女孩说,昨天没来,前几天来过,他的行踪不一定的。我突然想起身上带了周大哥的手机号码,便报给王大哥。拨了两次,电话通了。原来,王大哥与周大哥的弟弟是同班同学,说是从北京回来有要事请他帮忙,周大哥便说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