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老婆大人让打的广告,说不打广告就揍我,我也没办法呀!还说没人买也要揍我,我好无奈!!!
我住的那栋出租房里,一楼有两个房间,正面朝着马路的房间是小商铺,租给了一个女老板开小卖部,外加给别人搓麻将到半夜的空间,侧面的一个房间很小,住着一对母女。
第一次发现她们的存在,是有一天夜里我加班到很晚,11点多的时候回到家,发现小房间的门开着,门口摆了几双洗得灰白的鞋,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这个房间里面是有人住的,以前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仓库。
小房间里亮着一盏很昏暗的灯,三月份的深圳还有些寒冷,女孩在门口给晒干的运动鞋串上鞋带,不一会母亲出来了,拿着很大一个盆,一个搓衣板一张椅子,就直接在过道上搓起衣服来了,两人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
我拿着钥匙,老半天打不防盗大门,突然听到女孩说了一句,“你钥匙不能插得太进去,得拔出来一点,再把钥匙往上提一下。”
我照做,果然起效,门开了。
我诧异的看着女孩,她害羞的笑了说,“这几天这栋楼好多租客都说门不好开,我觉得是这个锁头有点松了吧。”
我报之以微笑,想给她一个自己手里拎着的一袋苹果,但是瞬间觉得太过唐突,忘了说女孩不是小孩子,已经是个看上去读高中的人儿了,这个年纪的敏感与细腻,让我终于不敢太过于热情,于是点头之后我就进门上楼了。
有一天我需要早起去火车站接人,6点钟出门的时候,刚好遇上女孩在门口刷牙,撞上我她好像有些尴尬,一嘴的牙膏泡沫在嘴角,她赶紧喝一口水漱一下,赶忙就吐在墙角下水道的入口,就跑回小房间去了。
遇上天气好的时候,小房间的门口就会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鞋子,棉絮,衣服就挂在门口的架子上,这时候小房间的铁门就会打开,用一块石头固定住。
人来人往的过道里,依稀能看见房间里面密密麻麻堆着好些东西,床铺,电饭锅,一张小桌子还有些许生活用品,女孩的母亲每隔一段时间会把几件衣服收回去,再换另外几件挂出来。
有一天听到楼下很大的吵闹声,原来是房东过来散步,发现一楼小房间门口挂满的各种东西,于是操着一口普通话跟粤语交杂开始大声唠叨,“我告诉你这是公共场所,你把你家东西都摆到过道里来了,你叫别人怎么走路对不对?”
母亲边点头边赶紧收拾门口的一堆杂物,房东还在继续念叨着“我没有赶你的意思,只是你住在这里还要注意一下风气,不然我这里的其他租客会有意见的不是……”
周末的时候我打扫家里,收拾出了一堆纸箱跟饮料罐头,我拿到楼下想丢到旁边的垃圾桶,突然小房间里有个人影冒出来,原来是女孩的母亲,她小声的问了一句,“能不能把这些都给我呢?”
我说可以呀!你要是要的话,我以后都拿到你这就是了。
母亲感激的点头,这时候才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她的容貌,四十多的年龄,皮肤还算好,没有很多皱纹,就是有些斑点,她还留着一头很长的头发,虽不至于浓密,但是打理的也是干净清爽。
然后我想起隔壁就是小卖部,门口就放着一个很大的桶专门用来装易拉罐跟饮料瓶的,于是我提出建议跟母亲说,你其实这可以把这些瓶瓶罐罐拿去卖的呢。
她听完这一句赶紧摇头,不行,那些是小卖部老板娘的,我不能这么做,我哪怕真是要捡易拉罐拿去卖,也得去别的地方捡,门口那个桶里的我是绝对不能动的。
我点头,于是上楼了。
有天下午的时候我去逛街回来,看到女孩在门口洗头,坐在小板凳上,头低在桶里,趁着冬日暖阳,在慢慢的抓着泡沫。
女孩母亲也在门口坐着,这一次我有点听懂她们的对话了,大概的意思就是,这次模拟考比上次有进步了,但是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继续保持这个状态就对了。
然后我想起有一次看到女孩在门口晒太阳做的考卷,于是确定女孩也是今年的高考考生了。
月底给房东交房租,我问起楼下那对母女的事情,房东一听到这个感觉情绪就不对了,果然,房东开口就是,别提那两个人了,每个月几百块的房租总是催来催去也不交,我那个房间本来就是仓库不能住人的,里面除了一个卫生间什么都没有,连窗户也没有。
两年前这对母女来这里,找到我提出想租这个仓库,我当时一口拒绝了,不是我不愿意租给她们,而是那个仓库根本没有办法住人,除了一个大门其他三面都是墙,把门关上根本就是封闭的空间,苍蝇进来都会憋死的。
可是没办法,拗不过她们,然后我提出说不能影响其他租客的生活,晒衣服做饭的事情让她们自己解决,我这才让她们住进来的,可是没办法,她们隔三差五就会把衣服挂出来一下子,我就得过去说她们几句,别提多麻烦了。
听完房东的唠叨,我开始明白一些事情,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自己早出晚归的时候才会遇上她们,因为白天的时间她们都没有办法开门,怕会影响到过道的人;每次她们趁着太阳出来晾晒衣服被子的时候,总是不到一会就要收进去了,因为被房东发现了会有意见的;那天遇上女孩一大早在门口刷牙她很是惊慌,不是因为她不好意思,而是她担心我会跟房东投诉她们……
有一天下班我跟朋友约在家里附近的餐厅吃饭,在楼下等朋友的时候发现前面有辆推车,装着五六大袋垃圾,推车撞上石头后有一大袋垃圾掉了下来,眼看就要滚到马路中间,我于是条件反射冲上前去把垃圾袋挡住了,推车前伸出一个头,我定睛一看,居然就是家里楼下小房间的那个女孩母亲。
她也很是差异,张开嘴但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我于是赶紧回答,说阿姨我在这附近等人吃饭,你还没下班呢?她回答说,哦,今天周五,我得把这些处理了才能走,呃……我就在这栋楼里上班。
我帮她把垃圾袋弄上车,她便走了。
这时候朋友过来了,她很是诧异的问我,那个阿姨不是我公司那一层的保洁阿姨嘛?你这么跟她聊上了?
我回答说,她就住在我那栋楼呢,跟她的女儿一起,她的女儿今年也要高考了。
朋友说,难怪她之前到我们办公桌附近拖地的时候会问起我们,打听我们的工作是什么,学什么专业出身可以干这个活,还问我们上大学学什么比较好一类的。
朋友还告诉我,这个保洁阿姨跟其他阿姨不一样,其他的平时到点就下班了,但是她总是很晚才走,有时候问她也就说家里没什么事情,有一天夜里加班的时候我还看见她提着两个热水壶在公司的开水房打水,被我们撞上了,赶紧解释说家里停电了没开水喝了。
但是我们觉得她也是经常这么做的吧,因为后来好几个其他的同事也都跟我们说,好几次都遇上她夜里很晚过来打开水的了。
那天吃完饭回家,遇上了在门口坐着的女孩母亲,这一次她主动跟我打起了招呼,刚刚谢谢你的帮忙啊。
我说没事儿,这也不费什么劲好嘛!
然后我问,小姑娘今天没回来么?
她要补课,得周日才回来呢。
我问,她就在这附近上学啊?
女孩母亲点头,继续告诉我,姑娘小学的时候我就带到深圳来了,这些年来她每换一个学校,我就换一个住处,工作的事情也比较容易,我比较勤快,餐厅里洗碗或者在写字楼做保洁都可以。
我瞄了一眼她背后的房间,说这样的居住环境有些难为你了。
她招招手说,这些都不成问题,女儿现在住校了,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我自己嘛,就是在这里睡晚上的时间,白天我就出去干活了。
吃饭的时候一个电饭煲把米放上,菜就放在蒸笼上一焖就好,而且我上班的那个公司晚上会剩好几盒工作餐,那些年轻人都会好心的留给我。
我一周洗一次衣服,然后装好让我女儿拿去她们学校宿舍去晾,晒干了拿回来就好。
说起女儿,她瞬间就一脸自豪起来。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些年跟着我这么奔波过来,从来没提出过什么不满跟要求,她还很努力,每次考试都是在班上前十,我也从来不给她压力,只要顺着目前的状况保持下去,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将来可以自己找工作,独立于社会就好。
听完她这一段,我啧啧点头,然后我委婉的问了一句,那小姑娘的父亲呢?
听到这个问题,她没有生气,但是情绪明显低沉了好些。
孩子他爸喜欢赌钱,一开始的时候觉得可以劝说他,可是有了孩子以后发现他也没有多大的改变,而且比以前赌得更严重了,我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就带着孩子从老家逃了出来。
这个回答让我有些意外,也让我对刚刚的冒昧提问有些惭愧,反而是女孩母亲开始安慰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是让孩子受罪是不应该的,我也曾经问过我家姑娘会不会恨我这样带她逃离家乡,她从来没有抱怨过我,有一天她居然跟我说了一句,“我们政治课上的老师说,人是不能回过头去的,更不能同时跨进两条河流去体验两种人生,所以我只需要对自己的当下负责就好。”
我感觉女孩母亲眼角有些湿润,她平静了一会,然后告诉我,虽然我不大懂女儿老师说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她自己已经想通了自己的命运要靠自己去争取,我需要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去支持她就好。
我接着问,那你觉得,深圳这些年,大城市的日子,你觉得苦么?
她笑着说,生活到哪里不是苦的呢?想象着在老家的日子,一样的下地务农,在家干活,然后是各种家长里短的琐碎操心事,如果不是被逼到一定的份上了,我也不会狠下心来远离家乡来到这里的。
可是跟很多来这个城市里打工的人不一样的是,他们是有老家可回的,可是我们却是没有的,每个过年的日子,深圳就像一座空荡的城,马路上的车辆稀稀疏疏,这里没有人放鞭炮没有人舞狮子,我们去逛花市那几天才感觉到一丁点过年的味道。
我弱弱的问了一句,那你会恨这里么?
她突然一笑,怎么会恨呢?感激都来不及了,我的女儿可以在这里接受到很好的教育,即使我没有钱送她到很好的学校,但是整体上她的综合素质还是很不错的,而我自己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足够养活我们母女二人。
或许在别人眼里会觉得我们活得很苦很狼狈,可是对我们自己而言,我真的是一年一年把日子过好了,而且我家姑娘今年高考完,我们又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再苦的日子也都能过得下去,事在人为不是么?
这一刻我终于没有办法提出别的问题,我更不能因为怜悯她而要刻意提出帮忙,那对她们母女而言也是一种不尊重。
从那以后,我总是想办法把家里各种不需要的纸盒一一整理打包好,然后拿下去给女孩母亲,遇上女孩周末回来也会跟她聊上几句,问问她对什么感兴趣,将来想报考什么样的大学跟专业,对话中也会带上些许鼓励跟安慰,说你看我就是从小镇上考上大学然后来到深圳的人,你将来也可以像我一样甚至要比我更好……
有天加班回来遇上女孩母亲,她说我得多谢你一句,幸亏你这段时间跟我家姑娘的聊天,我感觉她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至少她心里有一个榜样目标了,我们母女来深圳这么多年,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你是在学校以外跟她好好交流过的第一个人了。
她还告诉我,很多时候你不需要说很多,但是你的出现你的靠近,对我家姑娘来说就是一种幸运了,因为你所经历过的大学,你正在经历的上班族,这一切对她而言是看得到够得着的东西,行动上的鼓励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那天夜里我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想着自己这些年跟这么多陌生人有过对话,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备受尊重的反馈,这让我受宠若惊也让我感慨万分。
我们都是这芸芸众生中卑微的一份子,大城市对很多人而言,承载着很多梦想,也带来很多心碎,看电影里主人公站在十字路口,身后是高楼林立,灯火通明,身后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难免无限悲凉。
每个人背后都有故事,而这个离我最近的一对母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小仓库房间里过了两年多的日日夜夜,这样想着她们前面这十几年,在深圳的另一栋楼房的小房间里也是如此这般生活过来,生活的苦难会压垮很多人,但是也会淬炼很多人。
常有人跟我说苦难是礼物,我不觉得,对我而言,对苦难的反馈适应,对问题的解决才是礼物,苦难对于那些可以挺过去,并从中汲取养分的人来说是礼物,可是对于那些挺不过去,而且不能从中吸取什么教训的人来说,就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故事说到这里应该结束了,可是还没呢。
两个月过后,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发现一楼小房间里热闹嘈杂,走近一听是麻将此起彼伏的声音,我心里一慌,然后马上走到小房间,果然,里面换成了比以前亮了很多倍的灯管,中间摆上了一张麻将桌,除此以外空无一物。
房东也在这打麻将的人群里,我于是问房东,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呢?
走了啊!
走哪了呢?
我怎么知道啊,能把她们送走我已经谢天谢地了,房东低头看着手上的牌,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我继续问,她们走的时候难道没说什么吗?
这一次房东转过脸来,看着是我,于是慢慢说着,她们家姑娘不是考完试了嘛,确定好报考哪个大学,于是就去那个城市了,她妈得提前过去租房跟找工作不是么?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王家卫的《阿飞正传》里那经典的一段,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飞累了就睡在风里,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死亡的时候。
于这一对母女而言,她们何尝不是一直在飞着的鸟呢?她们没有行囊,没有身后的牵挂,有的只是随着每一个成长阶段不一样而变换一个地方,然后是短暂的停留,然后再离去,转换下一个搁浅的地点,从来没有过真正停下来的时候。
那一夜我听许美静的歌,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间聚散,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我开始明白女孩母亲说的那一句,她不恨这个城市,甚至要感激它,因为是这个城市给了她一个新开始的梦,更给了她女儿一个更好的未来梦,尽管有时候它很残忍,可是大部分上的意义上而言,这份给予的力量,要大过于承受压力所要带来的痛不是么?
我不知道,下一站她们要去往哪里,我也知道或许有生之年,我也不会再遇上她们母女,只是这一切都不会再让我有遗憾,聚散终有时,我庆幸的是自己在这一场遇见中,给了她们一丁点温暖,亦如她们也给了我好些力量,因为我至今记得女孩母亲说的那一句,事在人为。
亲爱的女孩,亲爱的母亲大人,祝你们平安。